“我……”姜拂微微蹙眉,失落道,“我不敢告诉她。我怕她觉得,我是个怪物。”
林晗凝视着她瘦削的身影,轻声道:“说起来,当年在相府,我们三个算一起长大的玩伴。子玉温和善良,从小到大,对你我都极其照顾。你拿真心待她,纵使她不能回报相同的感情,也定不会中伤你。”
姜拂摇摇头,几缕青丝在颊边撩动。
“就是姑娘对我太好了,才叫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生出这等妄念。”
林晗笑道:“想和意中人白首偕老是人之常情,怎么说成妄念?”
姜拂苦涩一笑,望向天边的月牙,道:“公子的好意姜拂心领。可我只是个奴婢,岂能痴人做梦,企图够着天上的月亮。这辈子只要能护姑娘周全,我便死而无憾了。”
第194章 杀机
林晗很是怜悯她,打算张口再劝,姜拂却退后一步,朝他行了个拜礼。
“府中已清查过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之人。”她垂首低眉,一息之间收敛了伤心,有条不紊地说话,“奴婢抽调人手,增加了都护府的防卫,还有子绡在,主公日后尽可放心。”
林晗勉力点头,道:“你先去吧。”
姜拂徐徐后撤几步,交手行礼,握着刀鞘飞身上马。
青石板上铺彻着莹白的月光,清脆的马蹄回荡在街衢巷陌之中。
等瞧不见人影了,林晗慢吞吞跨进府门。廊前守着一排护卫,手里拎着六角灯笼。烛光晃晃悠悠,好似水里的月亮。
他被守卫前后簇拥着,直奔灯火通明的正堂。衙门下属各司官吏静候在厅内,准备将这一日赈灾的情况上报。
宛康城共七十九坊,过半居户的存粮撑不到七月初。今日林晗下令开仓,一天之内,官仓粮米仅剩不到三分之一。
边关随时有交战的可能,现今粮仓里的着实不可再动。全城上百万的人口,又不能不管。
“粮食不足就去借,邻近的灵、凉二州都受灾,他们自身难保。”林晗环视堂下的官吏,单手搭在桌案上,五指慢悠悠地起落,“只能是肃州了。此事连夜安排下去。”
说罢,他向身旁一挥手,立时便有个书吏捧着典簿出列,把分管户籍、市税、田亩、治安、讼狱几项的人名唱了一次。
林晗一个一个和他们照面,提点道:“这几样我交给你们,何处出了闪失,我就问谁的责。敢有玩忽职守,作奸犯科的,统统依律处置。”
一众官吏被上峰通身的气势压得屏息凝神,唯唯诺诺地交掌应承。
林晗微微一笑,眼底深不可测,旋身回到座上,从容道:“别想着糊弄我,即便我不在宛康,你们背地里干了些什么,都是瞒不过我的。”
众官神色凝重,异口同声拜道:“我等谨遵都护教诲。”
堂外几道灯影闪动,赵伦匆匆赶到,一身蓝袍上沾着霜露气,见了林晗便拢袖行礼。
“主公,属下来迟。”
林晗轻轻点头。赵伦干练地抖抖袖子,阔步上前,自袖中取出一卷轴,摊在桌案上,徐徐铺开。
纸上龙飞凤舞,正是林晗要他起草的征发文书。他举近灯烛,照在纸张上,侍候林晗细细过目,骨节分明的手指映在灯下,宛如一截截玉石。
林晗读过一次,没觉出纰漏。赵伦文章写得极其漂亮,像是跟他心有灵犀,凡经他手的公文,规矩妥帖而不失灵采,处处都合林晗心意。
赵伦自个也清楚这一点,兴致勃勃地等着林晗发话。
林晗心中满意,却不想顺他的意夸赞几句,淡淡道:“差强人意。”
赵伦会心一笑,不卑不亢,伸手揽起卷轴,道:“主公没别的指教,我就尽快发下去了。”
林晗“嗯”了声,道:“最迟三日,陆续抽调民夫到樊川。开荒造田是重中之重,学院和佛窟都可以缓一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赵伦连连应声,笑道:“主公放心,必不会让你失望。”
诸事顺利安排下去,林晗心中的巨石落地。府衙里的官们原本习惯混日子,仗着天高皇帝远,处处消极怠工,一个拖字诀了事。此番有他督促,他们倒都转了性,连轴转了半月,竟磨出不小的政绩,宛康灾情缓解了许多。
征发民夫的政令发出十几天,樊川几处工程陆续有了眉目,各地几乎看不见饥民流民。他征调的人手里还有佃户,林晗暗暗数着时日,预计再过两三天,王凝便会登门求情。
不出所料,这日黄昏时分,门吏便呈上拜帖,说王凝候在都护府外,带着数十剽悍的护卫,运来七八乘蒙着青布幔的六驾通幰大车。
林晗将他晾了半个时辰,待手边公务告一段落,才慢条斯理地跨出府门。
王凝一身白衣,端立在庄重敞阔的衙门跟前,显得几分单薄无依,远远望去,似乎要被屋檐压折了。
林晗信步到他面前,温煦一笑:“这不是王先生嘛。”
王凝识相地躬身:“一介草民,不敢在衡王面前自居先生。”
林晗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重叠的马车上,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王凝道:“车中共有白银万两,都是草民十年来经商所得。”
林晗眉目一沉,冷笑道:“王凝,你也太明目张胆了。”
“都护千万别误会,”王凝和善一笑,娓娓道,“雪灾横行一遭,四方生灵涂炭,草民虽势单力薄,却愿尽绵薄之力,散尽家财,助官衙赈济州县父老。”
散尽家财?林晗快要憋不住笑。
他脸色稍霁,道:“你有诚心,我就却之不恭。宛康如今正缺钱,尽管放心,这些银子一毫一厘都会用在刀刃上。”
说罢,他便下令将银车护送到府库清点封藏。王凝盯着缓缓而去的马车,迟疑一瞬,低头拱手道:“衡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晗体贴道:“王先生到府中来吧。”
两人移步厅堂,林晗着人奉上清茶。王凝踟蹰几回,未等到茶来,便肃然道:“小民要向都护检举一事。”
林晗心知他是为了佃户的事来的,丝毫不着急,镇定自若地等着看他玩把戏,故作惊讶道:“你要告谁?”
王凝沉重地一闭眼,坚决道:“高柔。”
林晗愕然一瞬,舒展开眉头:“他不是死了嘛。”
王凝道:“高柔虽死,但此人横行宛康,为非作歹,所犯之罪罄竹难书,实在天理不容!”
林晗暗骂了句贼喊捉贼,仍是陪着他演戏,道:“高柔虽然死了,但他到死都是朝廷命官,这话可不能乱说。”
王凝愤然举指发誓:“我若有半句虚言,断子绝孙,天打雷劈!”
林晗抚了抚耳廓,悠然长叹:“那你就说说,他犯什么事了?”
王凝一阵为难,道:“此事说来话长。显历年间,朝廷曾拨款修建宛康城墙。高柔心生贪念,打起了这笔钱的主意,据说中饱私囊了几百万两。”
林晗定定地审视他,暗自嘲道,好一出死无对证。
这王凝确是个棘手的角色,知道他要对付他,干脆托出底牌,先是献金,再是推出个死了的高柔背黑锅。看起来都像是臣服示弱,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反客为主,把自己把柄摘得干干净净,让林晗无处下手。
他半晌才启唇,眼神落在虚空中某一处,淡淡道:“他贪赃枉法,你怎么知道?”
王凝长叹一声,正要开口,忽然有个人影快步闯入堂中。
“含宁!”聂峥披甲带剑,风尘仆仆,径自凑到林晗耳畔,压低了声郑重道,“檀王来了。”
第195章 对峙
他略微失神,吐出个单音:“抓。”
从盛京到宛康走了不到半月,穆思玄真是十万火急,生怕吕应容攀扯出他的脏事。
聂峥道:“消息一传来,我便让人暗中封锁了城门。找个什么理由合适?”
“抓他还要理由?”林晗冷笑,“我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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