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现今指望着他拿主意,又碍于男女大防,不敢轻易进门,只趴在窗前,隔着毡帘悄声道:“殿下,王若怎么办?”
他陡然回想起这一号人物,怔怔道:“你们……没把他也一锅端了。”
姜拂面露难色,支吾道:“原本也是要……斩草除根,后来主公说殿下不高兴,就让我们别为难他了。”
林晗心中一堵,哑声叹道:“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放他回去吧。”
王致一死,王氏也会乱成一团,他倒是不担心王若翻出什么浪来。就是放人回盛京,他也该忙着叔父的丧事。
“是。”
姜拂正要转身离开,林晗灵光一闪,止住她。
“等等……容我想想,”他轻轻点着额头,凝眉深思,“王若还有用,我如今的身份不方便涉足朝堂,还得让他给咱们要援军来。”
姜拂愣道:“殿下不打算从灵州凉州调兵?”
林晗烦闷地扬了扬手:“那哪行,灵州凉州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再应付贺兰稚。得叫王若上奏朝廷,拨派兵马。”
他停顿一瞬,轻喃道:“最好是燕云军。”
“王若肯听话吗……”姜拂迟疑不决。
林晗两手撑着下巴,用力地揉了揉脸,强捺着倦意。
“把他叫过来,我来跟他说……”
姜拂点头应下,不一会便独自押着人到他帐前。
林晗缓缓起身,踱出帐子,正撞上股湿冷的风,连连打了几个寒战。
王若跪在泥土里,弓背垂头,绯红官袍上灰影斑斑,蝶翅似的鼓动。
远山仍沉寂在黑暗中,天地交接处却已绽开一弧明润的朝晖,树木的剪影起伏跌宕。
林晗低眉,睨向他,温声寒暄:“受苦了。”
王若自嘲地笑笑,身形一歪,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衡王有话直说。”
林晗怜悯地瞧着他:“王若,你是个聪明人,想必猜到使团的事了。”
“你和裴信那奸贼蛇鼠一窝,”王若容色清冷,两眼却陡然射出凶光,“不必假惺惺,要杀要剐,快快动手!”
林晗笑道:“我不杀你。”
王若方换上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此刻微微惊讶。
“不光不杀你,我还要保全你的官位,送你平步青云。”林晗轻声细语,仰首眺望晨曦下浮现出苍翠的山峦,“王氏一族子弟众多,唯独你受中书令赏识,想必过得艰难。”
王若皱了皱眉,目光紧随着他的眼神,嗤笑道:“艰难?”
林晗微微一笑,款步到他跟前,身子前倾,两手按上王若肩头,温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长辈亲厚太过,难免会成同辈中的众矢之的。据我所知,你并非王氏正支,假如就这么带着叔父的死讯回到盛京……”
王若额角渗出冷汗,慌忙喝道:“别说了!”
他不敢细想下去。如果就这么回去,他的前程全完了。
林晗弯了弯唇角,眼底笑意越发玩味,居高临下地睇着他,胜券在握。
果然让他猜对了。当初在宛康,聂峥便提说过王若在当值时谈论叔父的风流债。林晗细细揣摩一番,觉得他倒不是对王致有所不满,应当是想借私生子这名头对付王凝,让他没机会跟自己争。
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万万不可继掌家族。王若小心眼到连叔父的私生子都不放过,大肆宣扬王凝的出身,可见多么担惊受怕,简直把同辈全当成了对手。
他视同族兄弟为对手,别人自然也拿他当劲敌。没了王致抬举他,王氏一族谁还把他一介旁支当盘菜。
王若肩膀颤抖,突然扬起脸,滚下两行清泪。林晗犹疑是自己眼花,便探出指头,沾了沾发亮的泪珠。
“男子汉大丈夫,无端端哭起来了?”
王若哽咽道:“叔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却利欲熏心,到此时此刻还放不下功名利禄,想着追名逐利,风光前程,实在是个混账。”
“瞧瞧,”林晗面庞温柔,墨黑双眼觑着他挣扎的神色,瞳仁深处冒着寒气,指腹轻捻,“跟我结盟委屈了你似的。”
王若颓然闭目,收敛了悲痛,平静道:“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说到正事,林晗顿时冷肃无比,低声道:“我要你上报达戎刺杀使节之事,请朝廷出兵西北,扫荡胡贼。”
第222章 阴云密布
王若有些诧异:“就这些?”
林晗反问他:“不然呢?”
王若冷哼道:“这点小事,衡王怎么不亲自上报?”
“小事?”林晗上下扫视他,“抵御胡人是小事么。我在朝中根基不稳,唯恐引得旁人猜忌,才叫你代劳。”
王若似笑非笑地望向面前人,道:“原以为你跟我结盟是为了替自己谋事,哪想是为国为民。衡王,实在是小看你了。”
林晗别开眼睛,不做言语,半晌才吩咐:“照我说的做就是,日后绝不亏待你。”
王若抬臂合掌,拢袖跪拜。
“恭敬不如从命。衡王要臣办事可以,只不过臣有个小小的请求,所托之事绝不可有损王氏一族。”
“这是当然,总不会害你,”林晗凝视他一瞬,淡淡发令,“去吧。我让兰庭卫解了你的禁。方才交代的事办得越快越好。”
“那便听衡王调遣,”王若扬眉一笑,鬓边几缕发丝随风飘动,脸庞清瘦孤冷,暗带深意道,“衡王,你我先前有些不快,但请殿下放心,我王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话音一落,他便整理衣袍袖摆,决然离去。
林晗在远处看了半晌背影,朝姜拂交代道:“派人暗中盯着他,有情况便抓起来。”
姜拂飞快拱手:“是。”
辰时整军,接着挥师南下,匆匆行军十来日,逐渐逼近凉州地界。
两国再度开战的消息传遍了草原大漠,贺兰稚拥集本族武士,与盟军赛拉顿东西并进,拉开阵势,扬言要杀入长城,夺占西都。
梁廷如今只有一支官军在塞外,便是卫戈手下的八千轻骑。他们每隔五日朝南边呈送一次战报,一份寄到林晗手上,另一份飞马送至朝廷。
西峪关外,烈日炎炎,黄沙漫卷。
兰庭卫大营议事帐,几个得力下属聚在高悬的塞外舆图前商议对策。
林晗环顾众人,缓缓道:“达戎和珈叶来势汹汹,需得严阵以待。今早斥候传信,辛夷带领的两千兵马入夜便能抵达凉州。王若的奏本也得了朝廷应允,不日便会有将帅领兵西征。我们现在要做的只一件事,那就是拖,在援军来之前防住达戎人,断绝了他们犯边的机会,挫一挫胡人的锐气。”
有人担忧道:“殿下,兰庭卫只几百人,如何拦得住胡族骑兵,不如请丞相……”
林晗垂下眼睛,断然否决:“丞相在养病,才将大事交予我处置。行军打仗并非要硬碰硬,我也不会让你们去冲锋陷阵。阻碍骑兵进军的法子多得是,听我慢慢说。”
姜拂呈上名册,林晗翻过一遍,点出两人名字,要他们带人潜入草原,烧光沿途草场。接着,他手执墨笔,再圈出四人名姓,各叫了一次,让他们率人在胡族南下之路上挖掘陷坑,阻挡骑兵大军突击。
“剩下几个……”林晗合上名册,聚精会神望着那几人,“带着麾下布置路障,修鹿砦拒马,每日建了什么工事,都要到我跟前细细回报。”
“遵命。”
林晗看向一侧,道:“姜姑娘,你是兰庭卫统领,方才吩咐的事项交给你督办,如何?”
姜拂抿了抿唇,谦敬地躬下身:“定不负殿下所望。”
林晗点点头:“去吧。把王若叫来。”
众人一齐行礼,依次告退。王若独自在外静候许久,即刻走进帐子,交掌道:“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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