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心不二?”林晗反问,冷冷地看着他,“段成恩,你真以为聂家背地干的事朝廷不知道?还是自欺欺人惯了,活魔怔了。单就望帝宫一事,你还敢跟我装什么忠良?”
思及前事,林晗眼底一片寒凉。他才登基时,裴信的手还没伸到西北,灵州凉州两处重地都在聂氏掌心。聂铭为防皇帝削他的势,多年来养寇自重,和寒疆达戎一块演戏,把全天下都唬得团团转。
出击外敌不力,一面找朝廷骗空饷,年年要银子,白花花的银钱流水似的,全进了他的腰包。
后来裴信兼任凉州知度,遥领边关大权,在西北跟他分庭抗礼,两个外邦才老实了许多。
聂氏族人学着他那一套,当官在任的行事拖泥带水,一昧搜刮。若是遇到剿匪捉贼这类事,压根不管庶人死活,一日日往后推,匪寇越剿越多,无休止地跟朝廷要钱。
“罢了,我不逼你。”林晗嘲道,居高临下地瞧着他,“既然段将军没想明白,那再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要是还想不通,可就不要怪我了。”
他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扫过段成恩要吃人的眼神,干脆利落地转身回去。
天色渐渐变亮,雪小了许多,空中浮着白绫似的光束,颇有些云开雾散,日阳高升的征兆。
独孤毅忐忑地等在船外,见他出门,便走上前问:“公子,要如何发落这厮?”
林晗盯他两眼,奇道:“要处置段成恩,怎么你比他还紧张?”
独孤毅脸上一红,结结巴巴的:“第一回做,这不是怕,怕丢人嘛。”
“把他看好就行。”林晗道,“我回去看看卫戈。”
独孤毅满头雾水,老实地杵在雪地里。
林晗朝他一笑,照原路飞快地回去。他走到寨门口,正瞧见大夫背着药箱,垂着脑袋往外走,白胡须被风刮得左右飘摇。
“先生稍等!”
他连忙追过去,一声大喊,雪风混着冰凌灌进喉咙,冻得浑身发抖。
“我家……他怎么样,伤势严重吗?”
医生朝他拱拱手:“世子已经醒了。伤势如何还需观察,老夫定会竭尽全力。”
林晗一喜,几乎蹦起来:“真的?!”
他忙不迭跑到船边,掀起棉帘钻进内室。屋里坐着个小药童,拿着蒲扇扇风煎药。林晗一看便皱起眉头,道:“怎么在这煎药?”
卫戈靠在榻上,恢复了些许神采。他肩头裹着棉被,露出一截修长有力的脖颈,眼眸清澈,面庞宛如白玉。
“是我让他在这的。”他的嘴唇朱红,嗓音有些虚弱,一出声便轻咳两下,“外头下雪,天冷。”
林晗在床榻前坐着,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风寒了?”他惊呼出声,双眼大睁,满是忧虑。
“没事,死不了。”
林晗听不得这个字,哀声道:“你别这么说。”
两人正说着话,船帘一动,息夫人捧着一方硕大的食盒进来。
她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微微发怔,而后朝林晗笑道:“刚巧你在这,做了些粥饭,一块用膳吧。”
“我来喂你。”林晗急忙起身,接过母亲手中的食盒,小心翼翼地端到卫戈跟前。
卫戈百口难辩:“我自己能……”
息夫人抬起手指,侧过头去,遮住唇角轻笑。卫戈看着兴冲冲忙碌的林晗,未脱口的话咽进肚子里。
第108章 淮阳王陵
他担忧弄洒,小心翼翼地揭开食盒盖子。热烟散去,里头盛着滚烫的炖羊肉和酥酪,最下层用热水温着白粥。
林晗微微一怔。此行艰苦,不知息夫人从何处弄来的食材,烹煮得香气浓郁。
他取出盒中银勺,喂到卫戈嘴边。羊肉炖得软烂,一碰就碎。卫戈的注意却不在吃食上,漆黑双目盯着林晗,亮晶晶的。
林晗若有所思,劝道:“不想我喂你?你手上有伤,快把嘴张开。”
息姮责怪道:“你这孩子。”
卫戈叹了声,认命地张嘴。才吃了两口,他便摇摇头,哑着声道:“不用了,我不是很饿。”
“那等你有胃口再叫我。”林晗捧着食盒起身,朝息夫人道,“娘,炉灶在哪,我去温着。”
息夫人指了地方,他便端着食盒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等听不见脚步了,息姮突然开口:“我儿性情固执,本质却不坏。往年一意孤行,听不得旁人半句劝告,因而招惹了许多祸事,自己也吃了不少亏。”
卫戈不料她说出这一串话,只是沉吟不语。息夫人感慨地望着林晗离去的方向,抬指抚过眼下,叹道:“与世子结识后,他真是变了许多。你对他的恩情,愚妇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卫戈道:“夫人不必如此。我与含宁……情比手足,他以真心待我,我怎会不知。”
息姮欣慰地点点头,温和道:“我这个孩子心气高,小时候受了些……委屈,说话便老是带着刺,反复无常的。他就是想对人好,却会弄巧成拙,无形中把人伤了。世子如此包容他,我真是——”
她嗓中哽咽,垂下头揩眼泪,话还没出口,船外便传来脚步声。林晗掀帘进船,举目望了圈,目光落在卫戈温柔的笑颜。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他狐疑地问道,忽而想起中毒的事,“对了,你手上的毒怎么来的,可跟医生说了?”
卫戈摇摇头:“我被行尸袭击,不知那毒来历。”
林晗忖度片刻,觉得还得撬开段成恩的嘴。方才他挂念着卫戈,心里急躁,便不想在姓段的跟前耗费太多心神。如今卫戈暂且无事,他就能放下牵挂,腾出手“照顾”那厮了。
他皱紧眉头,脱了外袍,从床榻边找出几件衣服套上,边穿衣边说话:“你等着,我必定让姓段的开口。给你解毒,给你出这口气。”
整理好衣袍,林晗在船上找出笔墨,准备给穆惟桢写信,让他先去调查后山密道。舒崇雪说绑走了息姮和郡主,如今只找到息夫人,玉善郡主的下落还不清楚。
南寨只有兰庭卫和燕云军,人手不足,若真要通过密道挖掘王陵,搅了白莲教的老巢,还得靠楚王的势力。
林晗放下笔墨,拈起信纸吹口气,等着墨迹晾干,不忘问息夫人:“娘,东都那日是谁绑的你?玉善呢,她在何处?”
息姮眉间染上忧色,叹息道:“那日我确是和玉善在一块。我俩走到花园,忽然闻到股异香,便神思迷蒙,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等娘醒来,已经在水寨里,你兄……檀王戴着面具,一开始我不曾认出他。”
林晗冷笑道:“又是香。鼓捣这些下作玩意,他倒是得心应手!我那日在长公主府遭人暗算,想必也是他在酒中给我下毒吧!”
凝香殿那回三个人中毒,偏就他症状最严重,怎么看也不像是区区蜡烛能做到的。林晗心思缜密,先前便有些怀疑是谁在酒饭食器上给他下毒,只是思来想去,不觉得檀王跟他有何仇怨,找不出他下毒的动机,便只能作罢。
如今一遭,穆思玄总算是浮出水面,跟他撕破脸面。不知他哪来这么大胆,在水寨中露面,就不怕林晗拿这件事做文章?
他细想半晌,心中浮现出不妙的预感。穆思玄那么贪慕权位,怎么敢行此险招,莫非还有阴谋在后面?
林晗抚上眼角,回想起穆思玄离开时说过的话。先拿糖丸骗他吃下去,再朝他泼洒“毒药”。果真是毒药吗,这毒要等到何时才会发作?
一个时辰眨眼即逝。
林晗履行诺言,再来到关押段成恩的船边。
段成恩往年驰骋疆场,性情极其坚韧。他对聂家忠心耿耿,即使林晗已经放出狠话,也是嗤之以鼻,不肯吐露半个字。
林晗不着急,令人打开舱门,让暖融融的阳光照进去,自己坐在太阳下沏茶喝。
“段将军,你这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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