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年的奴隶制,留下的问题太多,太多了。我的寿命很久,可以一点点拔除这些积攒的问题,匪患、大魔氏族、土地归属、税制、叛乱、天灾……可不知不觉,倏忽百年已过。”
“后来,魔宫终于有了点钱了,再去发下当年欠下的补偿。可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死了。”
“原来有些未来,人是等不到的。”殷无极看着沉默的左右相,语气温柔缓慢,却又体现出时间的残忍。
“我等修魔,百年相对,也如一秋。他们不一样,就这样,简单的在时间中凋零了。”
“陛下……”陆机向他深深一揖,规劝道,“您其实并没有对不起谁,这都是无奈之举,当初魔宫的进益本身就不足,捉襟见肘,您做不到事无巨细,也尽可能的给予荣耀与各项优待了。”
殷无极看向那摇曳的灯烛,明亮,照彻深夜。
而九重天昼短夜长,他在魔宫也甚少遇到白天,就这样一夜又一夜地熬过了。
“往后百余年,本座在九重天投鞭向南,修桥铺路,发展商贸。”
“本座终于打通了原先分裂阶段时,无法畅通的北渊商路,完成了启明城孤悬时期无法完成的愿景。说实话,迟了许多年。”
帝尊看着烛花积了满烛台,抬手剪去,叹道:“只有在全天下皆在本座掌中时,互通有无才能够实现。否则,只有无尽的猜疑与争端。”
“只能用兵甲铺路,枪戟修桥,只有自己强到一定程度,让人难以忽视,大门才会敞开。”
后来,他与仙门谈判,订立盟约,设驿站,互市,消息共通,技术交流,终而打通这条仙魔两道间的“丝绸之路”,让流通的车马为北渊洲带来源源不断的生机与活力。
殷无极淡淡笑道:“两位爱卿,你们看懂了吗,为什么直到那一年,仙门才肯与我们谈判?”
程潇心如明镜,道:“人口增长,商贸繁荣,技术进步,魔兵强悍……我们走在盛世来临之前。”
“仙门与魔洲对立许久,就算有和平之意,但也只会做锦上添花之事,不会雪中送炭。若是北渊没有强到能让仙门看上一眼,他们就算需要魔晶石,也不会平等互市。”
殷无极掀起眼帘,含笑道:“要不是圣人谢衍压着,要五洲十三岛各道统互通有无。也许以仙门之强悍,更喜欢教我们纳贡呢。”
陆机坚决摇头,道:“有陛下在,仙门不敢教我们纳贡。”
殷无极却扬了扬眉:“怎么不敢,陆相随我去仙门看过,以仙门雄踞三洲,儒释道传承深厚,又遍地流金的繁荣昌盛。如今的北渊,与仙门相比,除了悍不畏死外,还有什么优势?”
陆机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优势,就连他们这边的尊位都只有一个,遇到仙门三圣合力,想来陛下也是头疼的。
“如果为了教仙门放心,就主动裁撤兵力,不可行。”殷无极说到这里,又看向程潇,似乎洞穿了他的心思。
“虽说北渊魔兵,除却悍不畏死外,并无优势。可说不定,仙门承平日久,怕的就是‘悍不畏死’呢?”
“没有魔兵镇着,我们的商路,能如此顺畅吗?”
“但是,兵制,不改的确不行。”
殷无极站起身,看向魔宫墙壁之上的挂画,那是一幅万帆渡江图,绘的是当年他一统幽河以北,以魔君身份渡河归来的恢弘场面。
他欣赏片刻,笑道:“兵不冗,冗的是派系。”
“若不整顿,何来战力。”
此话一出,陆机和程潇皆心里一跳,抬头看向君王岩岩独立的背影。
殷无极此言,兴许指的并不止是军中。
深谈之后,两名丞相得了模棱两可的回答,告退了。帝王之心术,自然不可能将一切想法都展示给他们,只得教他们回家猜。
第二日的朝会,在魔宫钟声响起时,群臣鱼贯而入,在紫微殿前觐见帝尊,向他行礼。
弹劾之事,群臣应当有风闻。
甚至萧珩和赫连景两名将领,在程潇与陆机的折子递上去后不久,应该就得到了消息。
但是殷无极全程没有提及,白皙修长的手按在那两本奏折上,漫不经心地看向朝堂之下的群臣。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他无意当庭向两名将军发难,以至于将左右相的意见置之不理,让文官集团的气势有所削减。
而领衔的陆、程二人,也装作没有这回事,沉默不言。
暗流在涌动,风云在变换。帝王心思莫测,这场风暴或许会席卷所有人。
散朝之后,魔宫的狭长宫道上,一身朱色禁军统领戎装的赫连景,面沉如水,迎面走来身着紫色蟒袍,玩世不恭的萧珩。
二名风暴最中心的将领停住脚步,看向对面的同僚。
“萧大帅。”赫连景沉肃寡言,看向萧珩时,却分毫不让。
“赫连将军。”萧珩负手,神色倨傲,鹰视狼顾。
狭路相逢。
第336章 古今君臣
“赫连将军有事?”
萧珩腰侧配着短剑, 手腕束着银色的护甲,藏在紫金色的蟒袍之下,显得并不拖沓, 反倒有些武人的利落。
但仔细想来, 除却那位只忠于陛下的刀,常年神出鬼没,戴着面具的将夜之外,他是唯一被允许佩剑入朝的朝臣。
“无事,只是看在曾为同袍的份上,提醒萧大帅。”
赫连景早已不是当年在矿场中的模样,戎装加身,朱袍凛冽, 全然是一把被磨砺的极好的剑, 看似藏锋于匣中,实则开了刃, 只待饮血。
“大帅的往昔功绩虽高, 但吾等武人,行事作风何必如此张扬?”赫连景的语气也是十分稳重。
“张扬?”萧珩笑了, 取下腰间佩刀, 用指尖弹了一下, 发出清脆的鸣金之声。
“弯弯绕绕做什么,不妨直说。本将军行事跋扈, 佩剑上殿, 你这个大统领反而不能佩刀,觉得我不敬陛下罢了。”
“陛下从未怕过功高震主,他都不怕,你怕什么?”
萧将军拉惯了仇恨, 在气人这方面很是一把好手,武服上的蟒纹华美异常,显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连左右相都无法逾越半分。
见赫连景皱眉,萧珩反而笑着背过手,鹰目如电,道:“老子就这个行事作风,当年用命换的功劳,当然要享受。你看不惯啊,忍着。”
赫连景哪怕被萧珩当着面撂面子,也显得极沉得住气。
“陛下神威赫赫,于北渊可谓‘开天辟地’,实乃旷世英主,世无其二。萧将军跟随陛下,才得以建功立业,又如何越的过陛下?”
赫连景淡淡道:“近日,文臣对我等武职颇有微词。为了避免树大招风,还请萧大帅收敛几分,莫要落人话柄,逞一时意气,却连累我等人微言轻,荣宠不如将军的同僚。”
他这话绵里藏针,刺人的很。
若是再仔细些,就会发现,他的称呼从还带少许情谊的“同袍”,变成了更冷淡的“同僚”。
萧珩看向一身戎装,下意识去握腰间长刀,却只摸到腰牌的男人,饶有兴致道:“人微言轻?这是你这样的京畿军统领,天子近臣该说的话?”
“你若人微言轻,那本将军这种常年在四方大营的家伙,岂不是被发配天边,在陛下那里连话都说不上了?”
萧珩慢慢笑了,眼神却凌厉起来:“本将军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可遮掩的?还是,赫连将军认为,九重天那一位的胸怀,连当初与他共同打天下的功臣——都容不下?”
两人还在魔宫内,也不避讳人来人往,吵的如此激烈。
赫连景哪里会由着萧珩这般蛮不讲理的猜测,平静道:“为臣之道,当然是谨言慎行,三省己身。帝京的安危,魔宫的守备,皆在我职权范围之内,今日我截下将军,也不过善意提醒——”
“本将军可没听出几分善意。”萧珩又弹剑,用清脆的声音气他,跋扈乖张至极。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