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真正的天道究竟在何处呢?”
第538章 生灵倒悬
“圣人此话怎讲?”殷无极心里一紧。
殷无极一生都在反抗天道对命运的主宰, 却始终不知敌人是谁,又是何种模样, 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荒唐感。
时至今日,他愿与谢衍跋涉天河,来到天门前,也是为了直面宿命,还自己毕生坎坷一个结果。
殷别崖平生不敬天,执剑向天命时,他情愿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正欲再追问, 却听山海剑一声呼啸,悍然穿透他背后袭来的人烛。
那将欲偷袭的人烛,生前定是个高山巨人, 本该筋肉发达的上身,如今全变成枯萎的树皮,腰部以下尽是骸骨, 时间凝冻时,他竖在路边, 像是伶仃的灯架, 时时受着点燃的煎熬。
殷无极看见, 巨人的头颅洞开,一根灯芯点燃盛放的蜡膏,发出异常迷幻的味道。
山海剑穿透他颅骨时, 蜡油流出,好似人脑的浆液。
“别走神。”谢衍道。
他的身形悬在半空中,衣袂无风自动,双指捏诀,正是山海剑阵起手式。
受剑主感召, 山海剑并未收势,而是盘旋半空。
剑锋残影似惊涛、又是骇浪,掀起无尽剑势。
圣人成名以后,几乎不近身作战,多以剑意横扫天下。除非是与他境界相仿者,譬如帝尊,才能逼他真身下场。
前世,他们既是敌,又是友。
可惜,这千年来,并肩太少,敌对太多。
师友深恩,最终落的相顾无言,沧桑的风雨,最终覆满他们双肩。
现在的一圣一尊并非敌手,而是性命相托的道侣,珠联与璧合,竟是所向披靡。
殷无极一抹剑锋,架住向谢衍袭来的锋利犀角,与之错身时,激起毁天灭地的魔焰,“本座为圣人护法。”
已无天地之分,满眼尽是红黑,遍布斑斑锈迹。
腥烈的气息。
五百年后,持续磨砺剑术的帝尊,在剑道的比拼中,甚至能隐隐压住谢衍一头。
两人合作对敌,往往是帝尊冲在阵前,谢衍负责控场。
帝尊长于剑术,腕力千钧,他能轻易与冲斗的凶兽抗衡,经验也格外老辣。先是逼退其冲势,再瞄准关节处,横剑平削,竟是一剑横断,让其成为满地骨架。
虽然他在持续清剿,苏醒过来的大能修士也越来越多了。
关于这些上古的大能,史书记载不多,但殷无极也能从形貌和使用法器中辨认出其身份。
殷无极看向那有一道雷劫焦痕的焦尾琴,赤眸一凝,道:
“此人竟是琴魔,传闻中,他杀妻证道后,迟迟放不下亡妻,就疯了,此后再也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原来是选择登天……”
他讥讽道:“也是情理之中,连杀妻证道这样疯狂残忍的事情都做了,在这种人的心里,若不登天,岂不是辜负了亡妻?”
谢衍见那人形骸枯朽,脊背佝偻,处处可见雷劫焦痕和暴露白骨,完全辨认不出史书上丰神俊逸的模样。
他佝偻的脊背之后,融着另一个人的半身像,从腰部往上血肉经络似在呼吸,头颈以上却是位美貌女子。
她的长发披散,形似疯魔,发出又哭又笑的“嗬嗬”声,很是凄厉。
“……这是寄宿的因果。”
帝尊敛眸,将琴魔一剑穿透时,焦尾琴弦断,女人凄厉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因果烟消云散时,形貌枯朽,琴师浑浊的眼瞳中,好似浮现出解脱之感,转瞬碎为烟尘,从半空坠落。
殷无极这一剑,反倒显得过于慈悲,让罪人从这永生永世的折磨中解脱了。
谢衍随手捏诀,广袖翻飞间,轻描淡写地挡住那些上古的法门,“修真之途险恶,背负太多因果,有人救人,也有人杀人。”
“天门之后的修士,本以为自己已经得道成仙,最终都死于凡世的罪孽,沦落地狱,在此永生永世煎熬。”
谢衍的语气平淡,但殷无极听出其中厌恶和嘲讽。
“在登天狂热的时代里,道侣、亲族、手足、师长、徒弟……没有不可杀而证道的。”
“只要有登天的可能,甚至会有人丧心病狂到屠尽一切,以为这样就能够斩断‘尘缘’,自证道心……”
“没有人知道,成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谎言。”
说罢,谢衍指向那些被串在无数刀尖上,受烈火炙烤,形似焦炭,却还在痛苦哀嚎的人。
“这些,是屠城血祭,以求一人得道的罪人。”
圣人指尖白如簇雪,静观尘寰时,不似身处地狱,一如俯首拈花。
他轻叹一声,指向一名盘膝坐莲台,却被无数饿鬼噬咬身体血肉的修者。
他盘膝合掌,脖颈戴着佛珠一串。
即使饱受痛苦,修者却不反抗这些饿鬼,任由血肉被噬咬,再缓慢长出,又被饿鬼争食。
如此,周而复始。
“他是一位真佛,生前渡化无数人,功德圆满,前往西天极乐。”
谢衍道,“可惜,此界并无西天极乐,只有魔窟一座。他在魔窟中渡化无数,知道自己无法渡化这天门之后的所有魂魄,就在死前立誓贡献己身,以肉身喂养这些永不满足的饿鬼。”
听谢衍徐徐道来,殷无极也将目光转向那枯瘦僧人头上特殊的的戒疤,似乎想起了什么:“难道,他就是佛宗的师父,传闻中苦海寺的慈航法师……”
谢衍颔首:“不错。”
殷无极:“如此说来,道祖与佛宗,是得到您的告诫,从此心灰意冷,淡出修真界?”
“不修就是寿终坐化,修即是死,修又何用?”
谢衍端详他沉吟的面容,道:“连念想都没有了,即使是圣人,也不过是虚度年华罢了。”
殷无极安静了片刻。
谢衍如此了解这扇门背后埋没的大能尸骨,甚至能对他一五一十地道出其身份经历。
圣人坠天后,他的孤魂在这五百年都去了哪里,是怎么过的,经历了怎样的惊险……
从这细枝末节中,他还能不懂吗?
殷无极心绪不定,魔气动荡的厉害,发了狠地去攻击这些涌上来的苏生亡骸。
转眼,那升腾半空的龙骸,被殷无极轻易击破颅骨,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坠下城池中。
此时,龙骸只余下融合了各种族鳞片的龙尾,在腥红锈蚀的城池中疯狂摇摆,暴力倾轧着一切。
原本被锈迹遍布的城池,逐渐暴露出狰狞的真容。
“师尊,躲开!”
殷无极脸色一变,连忙捏诀,以魔焰烧尽那些被龙尾炸开的猩红飞沫,那仿佛带有腐蚀神魂的力量。
不多时,他护在谢衍面前,避免血腥脏污沾染圣人衣袂。
谢衍周身灵光淡淡,近乎于道,与他几乎同时行动。
他展开衣袖,环住紧张地挡在他面前的漂亮小狗,把他拢在怀中。
“不怕,别崖。”谢衍很有耐心,“我没事。”
殷无极被师尊这样宝贝地护着,点了点头,又旋即摇头。
他抿着唇,很是不开心,“圣人又觉得本座是孩子。”
谢衍把揽着他腰的手臂松开,下意识之间,他多少有些霸道了,他反省。
他于是转而扣住帝尊的五指,与他掌心相贴,甚至还摇了摇,温柔问:“牵手,这样行吗?”
殷无极面色一霁,别扭道:“勉强。”
战场上,他们还不忘说些缠绵的小话,好似把这奔赴天门的生死关,当做谈情说爱的热恋期,蜜里调油的很。
谢衍携着他,在烟尘散尽时,共同俯瞰时,看见了墙壁的夹缝里堆积的血肉、肢体与尸骨。
城池的墙壁、地面、房顶上,无从瞑目的眼睛陡然张开,密密麻麻,情绪空洞,仰望着悬空的一圣一尊。
这场景,渗人极了。
殷无极抬袖,似乎要掩盖这种浓烈的腥臭,蹙眉道:“圣人,这座天门后的城池……难道是飞升修士的尸身填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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