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一进六欲浮屠塔,浓烈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宛如身在墓道之中。
他随着那披着年轻男子皮囊的大祭司走在通往地下的楼梯上,一盏灯照着两侧的壁画,那是南疆的神话传说。
进入六欲浮屠塔的地下一层,两侧的刑架上整整齐齐地挂着人皮,腐朽发皱的老人皮,还有青年男子、女子,甚至还有幼童的皮囊,触目惊心。
殷无极阖起眼,想起那戴着鬼面遮脸,身披紫袍巫服的大祭司。
修为深厚,却陈腐,透着行将就木的死气。
“他是如何恢复年轻的,到了大限之年,先褪下老旧发皱的死皮,露出腐烂发臭的身体,再套上年轻漂亮新皮囊……如此,就算做下一任‘大祭司’了。”
“南疆邪术血腥残虐,本座早就知晓。但是将活人的皮从头皮生生剥下,套在自己身上,还是让人厌恶至极。”
谢衍突然猜到了殷无极动手的原因,他看着徒弟垂着眼眸,眼里却透着铁一样冰冷的杀意。
“南疆既然无法从这种人周而复始的统治中解脱,就由本座来亲手终结。本座……我,做不到见到这么多尸骨,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转身离去。”
谢衍已经不难猜出,那位南疆大祭司为什么听说他宠爱一名凡人,就非得派人去掳来,还要的是活人了。
“……他不介意换一张少女的皮囊,博取我的信任,或者是引我露出破绽后,实施刺杀。”
谢衍注视着情绪明显波动的殷无极,缓缓道:“南疆夺取中洲最大的阻碍,是我。”
他要活的,自然是要读取记忆,找出弱点,然后剥了那凡人少女的皮。
谁能料到,他眼中的那凡人本就不存在,不过是帝尊的一重身份。
当那紫袍的南疆大祭司持着银铃,背对着看似谨小慎微地走在他身后的红袍祭司时,大计得逞的自满微笑,浮现在他覆盖面具的脸上。
“啊,我们巫族迟早会在巫祖的带领下光复,回归中洲,回归我们的沃土。”
“巫祖啊,巫祖,我们在这阴暗潮湿的雨林里已隐忍千年又千年了。您的荣光,保佑我们追逐烈日,奔赴太阳。”
本只是打算探听情报的帝尊,听到狂信者的自语,又看着两侧立着带着斑斑血迹的长刀时,在电光火石之间做了决定。
殷无极的瞳孔微微缩小,他的杀意凝练,却又充斥在识海的风里,连水泽也荡起血色的波光。
“如此辱没圣人,本座怎么会让他活着?”
殷无极的声音倏然缓下来,缓缓抬起绯色的艳烈眼眸,嗓音柔和,“如此污秽浑浊的存在,合该碾为肉泥,烧为尘灰,才算干净。”
六欲浮屠塔中,腐朽之物留在这里,谁也不知他来过。
在焚灭骨骼的烈火歌唱中,殷无极丢下沾血的黑炎长刀,站在塔中最高的祭台上,仰头往上看。
随着塔顶结构绘出的壁画上,绘着飞天舞阕,天宫瑶池。
六千年前,神鸟逐日的场景,在火光的映衬之下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能飞出来。
昔日的璀璨在上空,无尽的黑暗在下面。
终落不了地。
第429章 金石盟约 圣人东巡
谢衍从他轻缓的叙述中, 无端品到了他的心境。
魔君自登位以来,灭乡野淫祀,取缔邪道术法, 让北渊洲血腥残酷的传承在时间里慢慢绝迹。
或许殷无极先前在巫妖两族的恩怨中,还有些许摇摆不定。
自他对南疆大祭司动手, 已经一条路走绝,必须要与圣人保持一致了。
“既然杀了, 本座就没什么好解释的。”殷无极双手平放在膝上, 神情逐渐淡泊。
若问巫与妖二族,谁更适合统领南疆。殷无极宁可选择龙凤二族领导之下的妖族, 而非更接近人族的巫。
这样的选择, 不是基于情绪,而是基于道义。
在政治上,殷无极看似道统是“魔”,却显的过于正人君子了。
这在政治上不成熟,谢衍却极为欣赏, 并且深感自豪。
“今后, 北渊会襄助妖族, 与南疆巫族敌对。届时, 如涉及巫妖制衡一事,若有什么决定,烦请圣人, 务必通报盟友。”
谢衍白衣垂落,如端坐烟云之间,微微颔首,“明智之举。”
但在涉及南疆的话题上,圣人更为谨慎周全, 侧眸询问:“陛下悍然出手,确信已经让对方神魂寂灭?”
“本座确实亲手杀了南疆大祭司。”
殷无极蹙眉,有些不快,“圣人此话何意?这种明摆着的事情,本座总不至于看错。”
“不是怀疑陛下说谎。”
谢衍先解释一句,继而沉吟,“据我判断,南疆大祭司的真正修为应当在渡劫期上下,虽然境界也低于你,你又是抢了先手,也不至于如此轻松解决,恐怕有别的后手。”
殷无极定了神,缓缓道:“圣人是怀疑,那并非是南疆大祭司本体,而是一缕分神?”
他此时回忆交战场景,抽丝剥茧,发现些许端倪:“这么说来,他虽然是仓促间反抗,但是显露的水平甚至不足大乘,此等修为,不足以凌驾南疆全域。”
“本座当时以为是因为反复‘换皮’,不在全盛时期,才教本座打在七寸,也并未深究。检查完六欲浮屠塔后,本座时间紧迫,不能在南疆停留,旋即动身返回北渊。如此回想,怕是留下疏漏之处,圣人认为……”
谢衍撩起素色衣摆,为他斟茶,“南疆邪术甚多,陛下消灭的说不定是他的某个分神。比起本尊,分神境界认不出陛下本尊,妄自尊大,才在突如其来的接战中被击杀,未能返回本体。但换句话说,他以半数修为换得性命苟全,让陛下未再怀疑,也是划算的买卖。”
“狡兔三窟的老东西。”殷无极叹气,“是本座欠缺考虑了,若真如圣人猜测这般,恐怕夜长梦多。”
他不觉惧怕,反而弯起唇:“不过,北渊并不怕事,南疆妖人想要找本座麻烦,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能不能越过中洲天然屏障,遥击与他并不接壤的北渊洲。”
“别崖要为师背的锅,原来是等在这里。”
谢衍失笑,苍白指骨覆在他的手背上,拢进掌心揉搓,热度渐渐升腾。
虽然各自端坐矜持,不知何时,他们的膝挨在了一起,些微的触碰。
殷无极被师尊牵着手,心神飘荡着,又不知觉地靠近些许。
他促狭道:“南疆是中洲仙门的邻居,无论如何,他们都得先打败圣人,才能威胁的到北渊洲。打败圣人,这怎么可能,本座难道不是高枕无忧?”
在座的一圣一尊,皆是五洲十三岛的翻云覆雨手。当他们牵起手时,一切危难困局,皆灰飞烟灭。
殷无极与谢衍对坐棋盘前,落子无悔,谈笑间决定前路。
殷无极指尖黑子翻飞,紧接着,黑色的蝴蝶落在棋盘上,砥定如磐石。
他敛容,缓缓启唇:“上古时代已远,祛除邪道,剿灭淫祀,断绝传承。蛮荒愚昧的时期,早就该结束,也永远不该回来。”
谢衍落下白子,随即接上一句:“吾辈修行之人,应当秉持‘正大光明’之道,以苍生为念,不得践踏凡人,欺凌弱者。”
圣人谢衍在仙门施行外儒内法,以律法约束超凡脱俗的修真者,以道义匡正他们的行为,才有凡人与修真者的和谐共生。
谢衍让明镜高悬仙门之上,恰似凌驾于凡人的修仙者头顶之上,还有昭昭白日。
随着圣人东行的轨迹,圣人的理念,也会成为当世的显学,天下的思想。
殷无极注视着他,谢衍漆黑如深潭的眼底没有任何动摇,映出的亦是白日青天。
圣人就是这般,笃信自己的道,并且付诸于实践,永不停止求索脚步的男人。
“圣人啊,您的道,本座并不完全认同。”
殷无极话锋一转,“但是,本座会选择最符合北渊实际的方法,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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