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崖,你一生逆水行舟,纵与天违背,也不肯退让半步,你破开藩篱,劈开一个新世界,才有后来的万民皆拜东来紫。唯有你,堪为魔道帝尊。”
谢衍深深地看着他的弟子,一字一顿,道:“就算天道催命,就算心魔深重,但是哪怕还有一丝可能,你凭什么放弃自己?”
殷无极怔住,凝眸看向圣人,瞳孔微微颤抖着。
谢衍拽过他的衣领,似乎已经难以忍耐:“你想死,我允许了吗?”
灼灼的心火正在千年寒冰的内部燃起,烧光他的五脏六腑,烧尽他的骸骨血肉。
即使现在还没有融化圣人冰雪的躯壳,但是他的两肋已经生出裂隙。
迟早有一日,什么暴烈的东西会透体而出,圣人将不再是圣人。
等到那一天,他光耀万年的圣像会风化,悠久流传的神话会破灭,人们的敬仰来的轻易,走时也轻浮。他毁尽大道,散尽修为,连身前生后名也风流云散。
那时,真正的他能如何活着。活成墓碑上的名字,或者是活在另一个人的影子里吗?
莲叶遮蔽了他们交叠的身影,谢衍在花下吻住他的唇,彻骨的缠绵。
殷无极被师尊拎着领子,强行按在了莲叶舟上。谢衍目如寒星,墨色长发却垂落如帘,遮下一片阴影。
“有人看着……”殷无极抱着谢衍纤瘦的脊背,无法从幽暗之中挣脱,他也不欲离开师尊的影子,身体发软,连反抗都不努力。
他小声提醒,却笑着勾起眼,丝丝缕缕地撩他,“您可别做太过分的事情……”
小舟穿梭过低垂莲花,谢衍冷笑一声,道:“怎么,帝尊既然做出引诱仙首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怎么又畏惧人看。何况,你之因果牵绊合该去彼岸往生了,留不了记忆,要看便看,怕他们作甚。”
谢衍只打算给不断作死的徒弟一个教训,结果殷无极这么哀哀戚戚一叫唤,反倒显的他这个做师父的看着衣冠楚楚,却不为人师表似的。
若是过去,他或许会顾忌些师道颜面,摆出正人君子作派,甚至还会替他拢好衣襟,斥几句胡闹。
现在,殷无极恼时唤他大名“谢云霁”,高兴时又挽着他的手腕唤“夫君”。
月有阴晴圆缺,他的心思却和月亮似的,时圆时缺,难辨的很。
谢衍还没想到该怎么教训他,却不料殷无极揽上他的脖颈,故作惊讶,“啊,师尊,背后……”
“哪里?”谢衍抬眸看去,却不料被徒弟翻身摁在身下,愣是输了一筹。
“您怎么这么好骗啊,我一诓骗,您就中招。”
殷无极笑着亲他朱色的唇珠,这是如水墨画的圣人身上,难得的一缕艳色。
“因为是我说的,所以您就不分辨了吗?魔可是很坏的哦。”
随即,软玉温香的美人躯体就覆上来,臂膀缠着他的腰,小腿勾着他的脚踝。
丝缕墨发蜿蜒在他的白衣上,旖旎绝色,连圣人刚硬的剑骨都发软,又被魔君笑着吻住脖颈。
“别闹的太过。”谢衍也没见愠色,默许了他的亲吻。
他看见莲叶的尽头,“别崖,待会出去,你还得变化掩饰一番。”
殷无极乐了,他想起自己假扮的身份,笑倒在圣人膝上,又仰头,促狭道:“圣人千里寻妻,不失为一段佳话啊。”
谢衍似笑非笑,把他按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旋,道:“反正圣人的传闻够多了,不在乎多这一条。”
在相拥中,他终于感觉到生命的存在。
活着的,还会呼吸,有温度,会笑闹,会和他矫情或者诓骗他,鲜活又明丽的小徒弟。
他的魂魄没有散成拼不起来的样子,他的身体还完好无缺,他身上的因果恶念,没有把他吞噬,或是让他堕入看不见的黑暗里……
他的少年,至今还存在于他看得见的地方,还能欢笑,还未变成冷冰冰的一片骨殖。
如此寻常,就好。
谢云霁会为了这样的寻常,付出任何代价。
第409章 百舸争流
无忧城遗址, 七日夜。
此前,圣人离去后,这座沙漠中的废城中浮现出海市蜃楼般的景象。
许多仙门弟子产生幻觉, 错以为自己是两千年前的城民,在此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风飘凌踏入半步大乘,心性坚忍, 很快就脱离了幻象。
他一丁点也不想承认, 他在幻象里看见的是师尊和前大师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场景。
看到往日冰霜般的师尊握着魔君的手, 露出柔情似水的笑, 含情脉脉地说情话。
他虎躯一震,好像看见了世界末日,直接吓醒。
“……太可怕了。”
风飘凌以头磕墙,试图把那些奇怪的画面从脑子里撞掉,一脸绝望, “还是毁灭吧。”
他再怎么不能接受, 也得担起大师兄的责任, 收拾好思绪就开始寻找师弟们。
在风飘凌寻到白相卿时, 温润如水的青年正抱着一截断木默默流泪,边哭边道:“琴、我的琴断了,这可是师尊替我斫的‘太古遗音’……”
“琴在人在, 琴断了,我闯大祸了,没法和师尊交代,呜呜呜呜……我也不活了……”
说罢,白相卿抹抹眼泪, 就要一头撞柱子。
他还没撞出去,就被师兄的剑鞘给拦了回去。
风飘凌忍无可忍,剑鞘一转,对着他的后脑拍去:“白师弟,你清醒一点!乐修最擅幻境,你功法不精进,怎么抱着一截断木,就糊里糊涂要殉本命琴?”
白相卿被他拍了个趔趄,蒙在眼前的心魔幻境终于散去。他清醒些许,怔怔道:“……师兄,我怎么了?你为什么揍我?好疼啊。”
风飘凌闭目,嫌他丢人,“揍死你得了。”
待他们两人找到沈游之时,他正捏着一把碎石子,坐在二层楼高的废墟上。
他以石子作千金乱洒,扬声笑,“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沈游之最年轻,身上总有些鲜衣怒马的少年气。他单脚踩上石块,挥袖举盏,意气风发道,“今天小爷我包场了!在座的道友们,满饮一杯!”
风飘凌看不惯他这纨绔作态,拎起少年衣领,愣是把这倒霉孩子拖走了,“沈师弟,你可是圣人弟子!总是这般张扬,实在是丢人现眼。”
红衣少年被他拖行,拼命蹬腿,手里还举着“酒盏”,大怒道:“风飘凌!你怎么老是管这管那的!整天端着个死人脸,一点都不懂豪侠之道,放开小爷!”
风飘凌冷笑:“师弟,你要不再看看你手里的是什么?”
沈游之再看向“酒盏”,却见那是个早就风化的头盖骨。
“什么东西!”沈游之汗毛都竖起来,一哆嗦扔了。
“心魔幻象。”风飘凌面无表情,“沈师弟,你六根未尽,迷恋红尘浮华,修行不够啊。”
血月当空,正是无忧城幻象最盛时。入城的前几日,陷入其中的仙门弟子几乎无人醒来。
后来,幻象似乎在逐渐减弱。直到第六日,多半城中的仙门弟子都清醒了,呼朋引伴,集结在无忧城中心的空地处。
城中心曾立过一座雕像,历经千年,早已风化。
石像卧倒城中,埋葬于时光,断面被风沙侵蚀出坑洼,唯余莲花基座还完整地保留着。
有仙门弟子忧心忡忡,“圣人留下只言片语,就消失在遗址里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出城的路……难道圣人不回来,我们就从此困死在这里了?”
沈游之怒道:“师尊怎么可能不回来?七日必归,这才第六日,净说些丧气话。”他的桃花目扫过,方才质疑者纷纷避开他的眼神。
有人开始追究责任,“圣人离去时,我们还没入城呢,到底是谁说要进来探索的?”
他们面面相觑,皆是记不得:“不晓得,走着走着就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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