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只能凭借理性,去逐渐分析爱的形状,努力作出回应,通过对情人反应的分析判断自己做得好或是糟。
可是,情到深处越失控,膨胀的占有欲,漆黑的恶念,甚至是克制不住的情/欲,一切都变了模样。
直到情劫按不住,真正在他的心底萌发时。
圣人本该空空如也的眼底,从此长出了情爱的丝线,根根都缠绕在了帝尊身上。
殷无极此时尚无知无觉。
谢衍漆黑的眼眸凝视他片刻,一种浓墨似的情绪,在他瞳仁深处晕染。
“真实的模样。”
幻象被他留在身后,定格在瞳孔深处的身影,成为承载这种可怖执念的唯一答案。
雨后的山似洗碧,长天无垠。前方的山崖截断,他们能看到浩瀚的原野了。
殷无极黑袍如墨,金丝银线绣着飞扬的龙影,张扬华美的容貌,更是教人移不开眼。
他俯身看浩渺的原野,很有仙门的风格,是绿草如茵,生机盎然的模样,与北渊的茫茫肃杀截然不同。
“的确壮阔,教人心中畅快。”殷无极笑道。他无比享受着与师尊游历的感觉,并且全情投入。
他却不知,谢衍的视线根本不在原野上,而在他细微的神态表情上。
换做过去,这般热烈又隐忍地注视着谢衍的,一直是他。
扰乱他心神的杂音又来了。
谢衍蹙眉,听见浩渺四野的回声。
圣人的情劫不动则已,一动,则是后果难料。这种劫难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让他心神紧绷。
谢衍忽的看向天空,雨后的天穹上迅速积累起灰色的层云,一道惊雷向空旷的原野陡然劈下。
雷霆击落,天地苍白一瞬。
野火燎原。
殷无极也是一怔,他感受到了那种道的气息,顿时蹙眉,“怎么回事?”
“天道没事劈道雷做什么,这好好的原上草,都被这雷火点燃了……”
殷无极思索着:“天道好莫名其妙啊,本座最近心魔挺平静的,也没惹祂啊。”
谢衍的呼吸依旧平稳,思绪纷繁,视线落在那落雷激起的野火上,却心知肚明。
这是对他的警告。
不可动情。
……这怎么由的了他。
“或许是巧合。”谢衍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周边也许有道友在渡劫呢?”
殷无极太相信他的判断了,就很轻易地被糊弄过去。“原来如此,是本座多想了。”
春风穿过原野,奔袭的野火,灼烧着离离原上草,雷云仍在翻滚。
“就放任着?”殷无极似乎觉得蔓延的速度快的反常。
他转头问谢衍,却见他俯瞰着原野,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就会烧尽,然后就下雨了。”
谢衍眼眸深邃,看向天穹,淡淡道,“雷击原野,再由雨扑灭野火。本就是自然轮转的规律,你我何必插手。”
“我实在阻止不了……由着去吧。”圣人很少发出这种近乎无奈的叹息。
“顺其自然么?”殷无极若有所思。
他不知谢衍言下之意,随即笑道:“也是,你我想要灭火,得抽调周遭水流,反倒使其他地方的水源枯竭,还不如等这场雨落下,荒草灼烧殆尽,催肥土壤,再在春日长出新芽,如此,才完成一场自然更迭。”
谢衍阖眸,心想:或是这场情劫之火,将一切都烧尽时。
“虽然是毁灭之景,但是……真美啊。”殷无极不再纠结,转而看向原野,眼底映照着纷飞的火。
天上落下的些许雨露,还是细雨,淅淅沥沥的,尚且浇不灭这大火。
他们哪怕身在半山腰,也感觉到了这灼烫。
谢衍没有望向猖狂的火焰,却在赤红的遮掩之中,阴影之下,默默凝望着殷无极的侧脸。
他好似深陷梦境,又似乎清醒。
尘烟与往事纠缠着他,哪怕执剑时,他的心依旧不够澄明,心里总会浮现出情人的脸。
火烧原野的声音,好似圣人情动的声响。
他不肯承认又如何?
天道的警告,亦是沉沦的讯号。
“……侵略如火。”谢衍负着手,漠漠目光忽然凝聚,没头没脑地对他说。
“别崖天生属火,可能感受得到烈火烧灼时的煎熬?”
“无时无刻。”殷无极叹息一声,“想要遏制住这种侵略,正如置身于火中,被烈火焚烧。”
他抬眸,浅笑着,“怎么,圣人突然有此一问?”
殷无极或许感觉到这些年谢衍书信里措辞的疏离,但此时,他却觉得,师尊待他并非是疏离。
至于是什么,他拿不准。
谢衍想,信里疏离又如何,于他不过扬汤止沸。
“或许,我也得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了。”谢衍叹息,意在言外,“天道在这方面,确实公平的很。”
殷无极抬眸看他,很敏锐地察觉了他的不对,迟疑道:“圣人心台不稳,为什么?”
“错觉吧。”
谢衍略略侧身,上前一步,挡住向殷无极劈面而来的风。
凛冽的风从他身侧掠过,被如剑伫立的圣人劈为两半,落在殷无极身上时,倏然成为春的温柔。
师长总是会下意识地替他挡着一切。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别崖,不必知道。”
谢衍的声音低哑,喉间翻滚着什么,像是涌动的春雷,又未曾吐露分毫。
“雨落下了,这场火,也快熄灭了。”
谢衍微微仰起头,看着大雨如注,雨水顺流而下,落在他脸庞的轮廓上。
“一切如常。”
第444章 下山的神
帝尊返回北渊后不久, 道门内部的权力更迭平稳落地,没有再起波澜。
道祖退居二线,宋澜如日中天, 叶轻舟长年在外云游,寻找剑道真谛, 也与曾经关系甚好的师兄形如陌路。
天元历443年,南疆异动, 巫族和妖族开战, 揭开了动荡历年的序幕。
谁也不知道,这会发展成一场百年战争。
在时下, 五洲十三岛的其他势力, 尚在隔岸观火。
得到消息不久,墨宗宗主墨非拜访微茫山。他此来,是为了墨家铸造的灵器。
“圣人下山了?”墨非喝了口茶,正是心浮气躁时,忙问道, “巫妖刚刚发生了摩擦, 两家都有使者来接触我们墨家, 希望订购一批灵器……我正要询问圣人的意见。”
“师尊近日时常下山, 行踪不定。”
风飘凌告知:“用师尊的原话来说,‘从高处俯瞰,看不见真正的风景’。您可以七日后再来微茫山。”
“罢了, 我也在考虑,急的也不是我们,且等圣人归山吧。”墨非也不是火烧眉毛,所以与风飘凌寒暄。
墨非听闻圣人下山,只觉他变了许多, 露出微笑:“圣人过去总是登临云端,高瞻远瞩,公正无私,令我辈信服。不过,久而久之,我等难免会感觉到几分畏惧。”
“最近,圣人似乎又走进了红尘里,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做法?”
风飘凌明显一顿,似乎不肯正视原因。
白相卿笑着接话,“倘若这五洲十三岛,圣人一枝独秀,没有另一条途径,师尊未必会受到外界影响,在行事作风上作出太多的改变。”
墨非顿时就懂了这言下之意,抚掌笑道:“北渊那一位,近来倒是风头正盛。”
仙门的消息并不闭塞,北渊帝君正在微服私访,整顿北渊吏治,一时间天下风闻。
“竞争。”墨非笑道,“仙魔之间的关系,既有斗争,也有合作。但能让圣人改变惯常的做法,看来,北渊那位帝尊的政绩,是有目共睹了。”
帝尊出了宫,圣人随即就下了山。
虽是良性竞争,也多少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味。
春风徐来,万物生发。谢衍化身布衣书生,行走在田埂与城池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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