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与他想法相仿,在逝去的时光里,他们在互相学习中,终是殊途同归。
“您打算如何放弃圣人命格?”
谢衍轻描淡写,“将圣人气运给出去。从此,大概命途坎坷些?也会有些代价。”
“给出去?”气运是修真者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居然要放弃。
殷无极问:“怎么给?”
谢衍的指尖停驻一只蝴蝶。他逗了逗,将其放飞到徒弟的方向。
殷无极微抬眼眸,一只绚丽的蝴蝶飞到他的鼻翼上。
或许是因为傀儡冰冷,没有生灵气息,小蝴蝶竟是把他当成花,振翅片刻,停住不动了。
谢衍似乎做了决定,注视着那停留的蝴蝶,淡淡笑道:“……付代价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狼狈。你记住,是为师选的路,你不要哭。”
“……傀儡是不会流泪的。”殷无极的嗓音带着些沉郁,魂魄在傀儡身躯里轻颤。
所谓“圣人”,到底是什么?
即使达到了此等修真境界,拥有绝强的战力,就能称其为“圣人”了吗?
倘若如此,为何修为已是半步圣人的宋澜,迟迟未能摸到成圣的门槛?
足以承载“人道”的,谢衍想要探寻的那种“圣人”概念,并非是天道框架下修真境界“圣人境”。
“天道的赐予,亦是代价。只要还留在身上,就意味着终将遂了祂的意志,走祂规定好的路。”
谢衍说:“世间万物,不破不立,倘若无法舍下此身虚骸,只愿得到好处,不愿经历苦楚,甚至……放不下唾手可得的圣位,又如何能成就真正的圣人?”
他们从山间缺口,找到了鬼界的裂缝。
谢衍打算去鬼界最深处的轮回境,抵达三界湖,借由湖水剥离命格。
殷无极等在一侧,凝视着拄着剑的师长。他无意识地握紧拳,却无法从冰冷的傀儡身中感觉到痛楚。
剥离圣人命,宛如剜骨噬心。
抽去气运,如同抽筋拔脉。
但凡得到天道气运者,谁会想到将其洗去?未来的大道之途顺风顺水,难道不好吗?
在湖水激荡,没过躯体的时候。殷无极不知道师尊承受了多少痛楚,才会脊背颤抖,差点跪倒。
谢衍还是抗住了,他连天劫中粉身碎骨的痛楚都受过,这点痛算什么。
他眼睫掀起,逝去唇边血,向着汹涌的黄泉水咬牙笑道:“再来!”
刮骨的折磨,还要持续七日。没有人能够帮他。
今日之后,他的命途更坎坷凶险,或许会经历一切圣人当年未曾经历的逆境。
殷无极跪坐在湖边,正对着湖中心的谢衍,他的膝上放着无涯剑,剑光藏于鞘中。他的绸缎似的长发在黄泉的风中飘动。
鬼界的厉鬼攒动,在他身后聚拢。似乎感受到最深处弥散的天道气运。
“谁也不能打扰师尊。”
殷无极站起身时,玄袍在鬼界的风中扬起,手腕隐约露出傀儡的肢节,又被魂魄的幻术遮盖。完美无瑕。
傀儡的好处是,他不会累,也不会痛,可以无止尽地杀戮下去。
凌迟般的七日。
湖边湮灭的厉鬼不可胜计,殷无极亲手屠灭,并在三界湖边点缀上无数幽幽鬼火。
远远望去,竟如同上元灯彩,辉煌无比。
他不能打扰谢衍的决意,却愿为他点亮岸边。只希望他不要在湖心迷失自己,找的到回家的路。
“结束了吗?”
殷无极想要踏足快要干涸的三界湖,却突然发现沉积在湖底的气运,正在随着湖水向着三界流去。
水雾散去,气运皆散,殷无极看见依旧屹立的身影,从湖心缓缓向岸边跋涉。
“师尊……”
殷无极的视线忽然凝住了,甚至顾不得谢衍的禁令,撩起衣袍试图下湖,差点半只脚踏进黄泉水。
“停步。”谢衍如旧容颜,却白衣染赤,墨发化雪,正是梨花染白头。
他声音有些嘶哑,恼道:“别崖,你魂魄不稳,不准碰黄泉水。”
谢衍环顾四周,发现黄泉水都要干涸了,周边散入三界的圣人气运,已经向该去的地方。
“气运本就不该集于一人。”他淡淡一笑,眸底清透温润,不显浑浊,“反哺三界,亦然很好。”
山海剑在他手中长鸣,孤直的青年走出蒙蒙水雾,宛如烟云的雪色长发飘拂,遮蔽住他脊背处宛如挖骨灼身的酷刑。
天罚在他身上终留痕迹。
殷无极扶住踏上岸边的师长,觉得他的身体超乎寻常的轻,好像流尽了血。
他应该流泪的,但是傀儡根本没有泪腺。他甚至还无法用温暖的身体为浑身冰冷的师尊取暖,连哽咽都哑声。
谢衍笑起来,似乎顿悟,浑然没有被天罚的自觉。他甚至没忘抬指,向他眉心一点。
他的额头被点的往后一仰,谢衍指上的血抹在傀儡额心,像是在为他点朱砂。
“……留给别崖。”他温声道,“一个祝福。”
殷无极忽然意识到,在谢衍放弃天道气运,决意为人的那一刻起,圣人的特权再也不复。
生老病死的阴影,终究降落到了他身上。
第547章 生老病死
修真界的消息着实灵通。听闻天生圣人主动散去天道气运, 谁又不笑他愚蠢。
没了天道的钦点,从趋炎附势到人人喊打, 竟这么简单。
谢衍受到天罚,雪染白头,面露苍然病态。
但他的境界绝非寻常,提得动剑。既能挥剑,就能杀人。
连灭几波试图杀人夺宝的修士,他们暂在微茫山边的村落躲避。
殷无极从鬼界杀到现在,即使傀儡不死不灭, 但他的身体需要主人修理。
茅屋简陋,四面透风。谢衍将白发挽起,殷无极将傀儡身体平放在他的膝上。他小心翼翼的, 尽力蜷着修长的肢体,怕碰到师长受过天罚的伤。
谢衍捋了一把他的后颈,笑道:“我没那么脆弱。”
殷无极顿时不动了, 谢衍见他乖得很,抚摸关节连接处, 耐心为徒弟擦拭血污, 再检查灵脉堵塞, 补上被磨损的咒文。
“师尊。”灵魂被隔着傀儡触碰。殷无极看他垂落的银发如月光寒凉,声音低下来,“你也帮我的头发染成白色吧?”
他眨了眨眼, 抚摸颊侧,“再刻两道皱纹,不能多喔,不然不好看了。”
谢衍的容貌年轻如故,是他寿数未尽。但鬓发霜白、病体沉疴, 是天罚侵蚀。因此变得病态衰败的身体,体现他正受生老病死的折磨。
他也不意外这份折磨,闻言失笑,“我受这份苦就罢了,别崖这具身体不老不死,只要我一直维护,就能永葆青春,何必……”
傀儡的身体发出咔咔的响声,他动了动,差点弄掉了关节,谢衍将其复位。
“师尊不是总说,岁月不败美人。我就算也变成白头发,师尊也不会嫌弃我的,对吧?”殷无极被他修好,再从师长膝上爬起来,撩起他一抹银发,作势要亲。
他敏感多情,满心想着与师长白首作伴,也能稍稍宽慰被老病缠身的师尊。
殷无极忽然凝住,看到谢衍莹润通透、蕴着非凡光彩的黑眸。
这是丝毫不显苍老的眼神。
他见过老去的圣人。在五百年后的仙魔大战战场上,道祖与佛宗都老了,那种龙钟老态,如一段朽木,即使是走向终结的殷无极也不欲再纠缠,看他们与死人无异。
没有必要。老就是老,死便是死。圣位大能也不能免俗。
此时的谢衍,完全不一样。
白发青年的心湖如静水,没有怨愤,亦无有不甘。
这种通透与超越,正是尝过为人之苦乐悲酸才有的情感。似乎从鬼界归来后,他就一直如此。
殷无极端详着他的眼睛,伸手抚过,忽然郑重问道:“谢云霁,人如何成圣?”
谢衍选择将圣人气运剥离,在修真界等同反向成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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