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一种无形的、玄妙的规则,祂本不该“死亡”。
但是跟随古代人族沉下海底的祂,最终与人类文明陪葬。
但是很久以后,在祂以“红尘道”的名字遇到年轻时期的圣人谢衍时,祂苏醒了。
祂意识到,即使被困于天之牢笼之中,万年之后,人道的精神依旧延续着。
还有人坚定不移地走在这条大道求索的路上,成为新的道标。
或将在某一日,他会带来新的希望。
第545章 何为人道
“紫微星东现, 有天生圣人降世,此乃我朝之福!”
“此子天赋异禀, 不同凡响,未来可期啊!”
惨白的闪电划破长夜。白衣少年神情冷淡,抽去系发绸带,白衣飘然,走在廊下。
伴随他的脚步声,琳琅环佩鸣如凤凰叫。
他回头一顾,长廊尽头传来逢迎的回声, 零零总总,皆是献媚。
少年谢衍不屑于富贵锦绣,将环佩除下, 掷于地面,碎玉声乍响。
他向回廊冷笑发问,“此为生?”
回声犹在, “此为生。”
谢衍看向高墙之外,天生灵气让他耳聪目明, 也让他听到夤夜四方隐隐哀哭。
生, 从不轻易。
谢府依旧钟鸣鼎食。他听得见夜宴华庭, 丝竹声声,大抵是哪家宾客酒正酣。明日还有诗会雅集,流觞曲水, 尽豪奢。
偌大京华,论今年时兴的曲,全是专精,有谁会懂生民苦,麦几熟。
他是天命圣人, 万众簇拥,享尽繁花如锦。在圣人谢衍的命途里,生如此轻易。
少年谢衍孤坐廊下,目视寒雨化雪飘落,激起庭中泥泞。
原来这片青石地,平日看似干净光鲜,竟也能污了雪。
谢衍抚着膝,似在为自己毕生批命,自语道:“天命圣人,肩抗大任,是圣,非人。”
在为圣之道上,他稳仙门,救生民,创盛世,独抗天道,足够圣明,当的上一句“圣人”。
可这样还不够。
时隔千年又千年,谢衍回望来路时,看见自己模糊的面目,终有顿悟:“衍之一生,总在仰望天之上;却独独忘记来处,该如何为‘人’。”
剥除七情六欲,修出个“大道无情”来,固然称得上一句大公无私。
但是未能体会人之情感,自然无法对人之命途感同身受。
如此的“天下为公”,在公正的背后,却缺失了最重要的部分,情理。
“选择为人,就要经历生老病死,尝尽世间苦辛。”
谢衍垂眸,看向掌心的脉络,“生不轻易,死亦艰难。若是我总高高在上,不体会为人之苦乐,如何能够承载‘人之道’?与今日之‘天’,又有何区别?”
比起多年前为圣时的居高临下,五百年后谢衍化名“谢景行”,重新做了一回人,的确找回了不少过往。
今日之心境,与登天之前,又有许多不同。
“衍年少时,对浮华不屑一顾。只是身处锦绣堆中,才勉强在人间一呆罢了。所以得了个孤傲狷介之名。”
谢衍将杯中酒倾倒,抚着膝盖站直,负手说:“比起与俗世合流,衍更爱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更喜埋于故纸堆中,寻找断代的文明,重修古籍的残章。”
“但这都是衍不知事,认为身负天命者与常人不同,自然要将时间花在重大之事上,才能不负这钦点的‘圣人命’。”
时年,有老道乘青牛,飘然降临当年帝皇设立的仙人台,并且钦点不过十岁孩童的谢衍上台论道。
道祖特意为他而来,轻抚长髯,温声问他:“天命在你,你将何为?”
谢衍早慧语惊四座:“先为圣,后为人。此为圣人。”
如此,一语成谶。
谢衍后来成了圣,为五洲十三岛的最顶峰。他却在天下无敌的时候,感受到了为圣的极限。
罢罢罢,且去红尘走一遭。
“红尘,这就是你最后的考验?”
谢衍笑了,看向风雪停处,一轮寒月出东山,“你想听我如何回答呢?”
红尘道沉寂着。
谢衍带着殷无极的魂魄,欲往流沙旋涡,追寻天道的真相。但他也明白,这一去怕是没什么胜算。
红尘道,也就是万年前的旧天道,在他追到如今所谓“天道”的本体前,向他开启了最后的考验。
祂诞生于人族繁荣的时代,选择跟随与观察圣人谢衍,不止是因为他强,更是因为他在直面天道时,最具有“人道”的精神。
祂把合道者送回少时,又是想看见什么呢?
“也罢。”谢衍将繁琐的白衣华袍解下,长发披散,只着素衣,踏木屐向雪。如此放浪不羁。
他随手执起跟随身侧的山海剑,踏着庭院中的梅花枝,翻上高高的院墙。
圣人的君子风仪,此时的他根本懒得维持。
少年谢衍极目远眺,见有地方灯火光华,有地方黯淡无光。他看见的是京华的两面,繁荣与衰败,尽在其中。
历经风霜,跋涉死生后的谢衍,答案与他少时截然不同。
如今的他再回答这个问题,“何为圣人?”
“先为人,再为圣!”
他将规矩抛之脑后,让“人道”超脱出“儒道”的框架,自然无所谓“理”与“心”。我即万物,万物与我如一。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痛痛快快地活过,这才是‘生’!”
在红尘道的考验中无论待多久,在外不过瞬息而已。祂想要一个答案,谢衍就会用行动解答这一道终极之问。
何为人道。
谢衍离开了谢家之后,并未如他当年的轨迹,选择出世,访名山大川,交四海之友,从此踏上寻仙之路。
少年扔下了书生的笔,拿起了剑,剑锋指向了原有的家族、皇庭、还有更多的不公。
“圣人调鼎,也不过是高高在上,订立律法,裁决他人命运。如此,是为‘大公’。”
“可在‘大公’之后,亦有无数不公正,难道‘天下为公’,仅仅讲的是这样大而化之的概念吗?”
谢衍是个行动派,他随手拭剑,山海剑沾过恶人血,背后护着的是被侵占田产的百姓,被掠夺霸凌的良家子。
他不在乎杀权贵还是高官,善名还是恶名,亦不在乎涉入尘世多深,身缠因果,是否会妨碍修仙。
天命在他,因为此路平顺,足以送他上青云,他就要如此因势利导,顺应天命吗?
所以谢衍的剑,把将军斩落马下;他的剑,破开宫城,将帝王枭首,谈笑着终结了这个极端腐败的王朝。
为了不沾因果,修仙者才不碰俗世。
但天问先生谢衍若是为人,因果里饮酒,红尘里浪游,又有什么烦恼。
谢家钟鸣鼎食,不因时间,却因际遇化作尘埃土灰。谢衍不顾忌亲族因果,终结了这份繁盛。
他打开谢家库房,向京华万民如流水般散起家财。
这样的环佩黄金落地声,在谢衍听来,才足够清脆悦耳。
道祖也听闻他如此行事。
在夜色下,山神庙内,谢衍又碰到那名灰衣老道,说道:“谢小友,你之行事,虽是图一时快意,却树敌无数,让自己未来的路更艰难。”
道祖说:“你只有爬到足够高的位置上,才有主持正道的能力,现在的你,一人一剑,只能救时下的一家一户,如此,有什么意义?”
道祖的眸光神莹内敛,谢衍的眼眸却更加通透,他微微一笑:“道祖怎么知道,救下一家一户没有意义?或许之于天道,凡人宛如蜉蝣。”
“但是蜉蝣亦有晦朔,那只蜉蝣在乎。”
道祖闻言,叹了一声:“谢小友对道之领悟,已经臻至化境。老道竟是答不出。”
送走似有震撼的道祖,少年谢衍将山神庙上一轮月摘下,置于酒盏中饮下,“有时候,做圣人也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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