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把军权收回来,没有武力,哪来的保证。”谢衍道。
“还有这个概念,自由市场……”殷无极顾左右而言他。
“……”
原本两人引经据典,现在各对着书本,辩论的范围又增加了。
第347章 师徒问答
“学海无涯”。饶是谢衍, 也不敢说自己已经抵达了彼岸。他只是在这漫无边际的海洋中,泅渡的更远而已。
但世人将他视为离天最接近的男人,将他视为全知全能的象征, “天问”之名, 无形中成为了禁锢他的枷锁。
圣人如今的座下弟子、客卿、诸子百家乃至偌大仙门,历来对他提出的说法马首是瞻。就算有人心有怨气,也只能暗地里阴阳几句,成不了气候。
谢衍办事畅行无阻,却难免没什么趣味。
所以他总是想起当年,殷无极还是他首徒时,虽然在行动上与他保持一致,但他私底下与师尊的争端从未停过, 也是唯一敢质疑他的人。
谢衍登圣后, 初为仙门之主,仙门百废待兴, 殷无极从旁辅佐。当年的无涯君, 谦谦君子外表下仍然桀骜不驯。
面对仙门山头林立的局面时,谢衍忍让, 背地温水煮青蛙, 稳步收回权柄;殷无极偏偏刺他“绥靖”, 与他吵架过,冷战过, 却对个中原因心知肚明。
所以, 这对师徒明面上有矛盾,但是当圣人左右掣肘,必须打开局面时,谢衍儒雅温和, 表现的善于倾听;殷无极却大开大阖,行事看似无章法,实则替师尊执剑扫平。就算领了罪名,他也甘心。
从最初的学术之争,到政见,最后道路背离。千年的风雨,最后落满两人双肩,道别时,一片惨淡狼藉。
但那些,都已经是很久很久前的事情了。
海底最深处的空间缝隙里,这名为“图书馆”的藏书之地,本该是冰雪覆盖,通透明净,但是此时莫名地黑了天,冰封的琉璃窗外,黑雾涌动盘踞,好似海底生物的窥视。
藏书之地的内部安静无声,唯有两个读者,将封存此地,记载着失落文明的书籍装进脑子里,殷鉴当今。
古老的馆内烛火通明,谢衍垂眸,正迅速翻看着一本书,将内容全部印在脑子里,身侧垒着堆积如山的典籍,都是刚刚看过的。
这样沉浸于学术的时间,他本该物我两忘,可他轻轻一动,却感觉到身侧挨着一个人。
殷无极也在同样快速的翻动书页,看到精彩处,他甚至还会自言自语几句,甚至靠在他的肩上,亲密地蹭一蹭,像是漂亮慵懒的小兽,正在从他的抚摸中寻求精神的同步。
谢衍一边抚摸他的后颈与墨发,一边给膝上的书翻页,动作自然而然。这并不互相打扰,殷无极看的酣畅淋漓,也会情不自禁,凑上来与他交流几句,寥寥数语,就能交换观点。
“红袖添香夜读书”是文人雅客诗文里的至高浪漫。
圣人虽然断情寡欲,但帝尊这种等级的颜如玉,进可与他激扬文字,谈论大道;退可温柔小意,举案齐眉。他自然欣然笑纳。
不知读了多久,连灯烛都快要燃尽,两人身侧未看的书籍本来像座小山,现在只剩下寥寥几本。
谢衍好久没读的这么酣畅淋漓,将手上的书合起,正是心情好的时候。
他摸摸靠在他肩上的帝尊的墨色长发,见他扬眉,微笑道:“陛下看了上古的典籍,对如今的五洲十三岛,有什么看法?”
殷无极将书倒扣在膝上,伸了个懒腰:“人族内斗,制造冲突,终而自取灭亡。在五洲十三岛,每个道统族类,都有着超越上古人族的力量,倘若斗起来,十个世界也不够灭的。”
谢衍颔首,神情舒缓,赞许道:“所以,天道将三界隔绝,又在五洲十三岛设置天道结界,让各个道统犹如孤岛,不可能连在一处,也是为了维护天下秩序。”
“但是,堵不如疏。倘若各家道统彼此畏惧,不肯接触,亦或彼此仇视,那么此世只会永远停留在一段历史中,无法向前。此间天路还不知何种模样,如果还是各自为战,哪有未来?”
在烛光下,谢衍展开红尘卷,儒卷上幻化出五洲十三岛的地图。
谢衍只是随手指点,就把他目前牵头连在一处的几个版块点亮,淡淡笑道:“要合作,而非对抗。交流,而非封闭,上古时所谓‘全球化’,如今吾以‘天下大同’注解,也并无不可。”
他主导的并非仙门,而是妄图推翻天道的旧秩序,重新制定三界的新格局。
那么,天、人、鬼三界,一界也不能少。人、仙、魔、妖、鬼,谁也不能落下。
殷无极却笑的不屑,道:“照我说,天道多此一举。隔离,这当真能阻止战争?只不过是把战争压缩在了各洲之内,时不时降下些许矛盾的种子,教所有的人,在同一片大陆争夺资源罢了。”
谢衍腰侧还悬挂着红尘卷,此时那寄居其中的“红尘道”沉默着,等待着两位至尊的答案。
于是,圣人盘膝而坐,腰身挺拔,白衣如同皑皑雪山的影,在熹微的烛火中看向正襟危坐的帝王。
“陛下有何见解,吾洗耳恭听。”
帝尊抚平衣上的褶皱,以一种论道的姿态,肃然道:“天道将道统分为三六九等。以过去的北渊洲为例,天道规定一小部分的大魔,将会永恒地奴役大部分的魔民,天令其蒙昧痴愚,永不开化,固然维持了北渊洲的千年稳定,但这是以天道的神权背书,将制度的合理性建立在‘永不流动’的基础上的。”
这位年轻的帝尊亲手结束了这段蒙昧黑暗的奴隶制历史,将历史亲手导向了封建帝制,从此洪流浩浩汤汤,大门轰然打开。
权力却并未蒙蔽他的双眼,殷无极从启明城的废墟上离开,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时,心里仍然有着遥远的理想国。
他很清楚,“帝王”不是历史的终结。
但他在踏入这座上古的藏书阁之前,对于那遥远的未来,并没有一个实质性的概念。
这样不对。但,什么是对的?
现在,他似乎有了答案。
殷无极摊开书册,指着上古的世界历史,描摹着那世界的航线,淡淡笑道:“原来上古时,已有先人给我等指引。君主制该如何革新,可以立宪,甚至可以彻底革去君主的存在,成立‘政府’。”
“如今的北渊还需要君王,或许,迟早有一日,他们会不需要本座。等我帮着北渊,走完这段路,算是不负子民了。”
殷无极的神情本是端然沉肃的,想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样的未来,有些如释重负,冲着谢衍弯起唇,笑意盈盈。
“等我的子民不需要我的那一日,我就可以退下来,回到您身边了。”他扶着膝,凑上去,眸子闪闪发光。
“圣人,您会要我的吧?”殷无极悠然神往,“到时候,我悄悄地回微茫山,隐姓埋名。您把我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就好。”
殷无极语速快,没等他回复,或许是不肯听。他的眸子又含着几分似水的柔情,凝视着他,道:“圣人啊,你与我,能善终的吧?”
他想过无数条结局,但那都是用鲜血来换的,他知道,不以尸骨铺路,以北渊魔修的尚武好斗,权力很难进行和平的更迭。
下位者对于魔尊的敬仰刻在了骨子里,将他视若神明。
但是,魔修崛起的本质,就是杀死更强者。这是道统决定的,是摆脱不了的魔性。魔尊也不例外,将会是全天下魔修敬畏又窥伺的目标。
“想那么远。”谢衍定定看他片刻,见他眸底对于权位不存贪欲与留恋,一如当年干净热忱,微微晃神。
身居高位,多么的寂寞萧索。他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心恋栈权位,将帝位当做沉重的背负,而非耀眼的荣光。
他教出了多好的帝王。
谢衍撩开他的发,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道:“……想回家了?”
殷无极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又顿住,拨浪鼓似的摇起头,道:“还有责任没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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