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必客气,襄助圣人,就如同助老衲自己。”佛宗双手合十,温柔低眉道,“今日的会面比较特殊,圣人看上去兴致不错。”
“天劫之后,往昔的殷小友,如今也是魔尊陛下了。”道祖促狭,搁下清茶,捻了捻胡须,颇有些老顽童的模样,“即将见到曾经的弟子,圣人是什么心情啊?”
“道祖莫要取笑衍。”谢衍入座,目光在那唯一剩下的空位前顿了顿,又笑道,“道不同,我与他已是殊途。他今日能站到衍面前,是他自己的功绩,与衍这名前任师尊并无关系。”
他倒是撇的干干净净。道祖笑而不答,只是碰了碰杯盖。
很快,寻仙宫外传来一声钟鸣,继而有人高声道:“北渊洲之主、魔道帝尊——殷无极陛下到。”
八匹火麒麟驱车,黑金色帝车通体流光,仿佛羲和逐日而过,在灿烂朝霞中迤逦华彩。随着一声呼啸,帝车所过之处掀起狂风,又是一道暗夜的影,落于寻仙宫正殿之前。
三圣皆抬眉,看向洞开的殿门之前。
魔道君王帝冠束发,配琳琅玉环,腰间悬剑,绣着游龙金纹的玄色帝袍逶迤于地,广袖中露出些许深红色的内衬,衬的他的腕子更为苍白如玉石。
“北渊路遥,三位圣人久等。”墨发赤眸的帝尊掀起眼帘,唇边隐然带笑,语气悠然。
他环视了一下仙气缭绕的大殿之中,三圣的座次呈现一道半弧,而居主位的,毫无疑问是圣人谢衍,他的左手边是道祖,右手边是佛宗,大抵正是当今仙门的权力顺序。
为他留下的座位,正对着圣人谢衍,却在阶梯之下。
虽然位置对了,但是,高度不对。
殷无极也不取剑,亦不坐到为他预留的位置上,而是拂袖振衣,毫不顾忌地抬眸,直直看向坐于最上首的白衣圣人,撞入一双幽深的眼中。
谢衍的墨色眼眸寂若寒潭,却在与他目光相触时,深水陡然泛起波澜,好似被人在心湖中投入落石,再也不复平静。
殷无极也顿足,毫无畏意地看向他,单手握剑,唇边的笑容却渐渐漫上唇边,极尽张狂。
明明只是视线相触,却有一种似刀锋凛冽,又似弱水柔情的情绪,在两人的眼中流转。这连绵的情丝,又酿成一坛经年的烈酒。足够灼烧,足够炽烈,足够让人醉死其中。
“帝尊自北渊远道而来,自然是我等做东道主。”道祖见谢衍久久不发话,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的小徒弟,也是失笑。当然,在他看来,圣人只是过分关注他亲手拉扯大的孩子,是处于亲情考量,于是道,“请入座吧。”
帝尊没有回答。自走入这五洲十三岛的最高殿堂,看到坐于最高层的圣人谢衍时,他的心情却骤然激荡起来。
道祖之言,意在提醒,也是在规训。
虽然魔道的综合实力不及仙门,但以他作为北渊洲之主的地位,已经不必顾忌他人规训!
“本座今日与故人再见,个中心绪,倒是难以言表。”殷无极的广袖,随着他前进的动作飘荡于劲风中。
他微微扬首,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向着仙门的最主位步步逼近。
张狂,睥睨,疯癫,热烈。
“昔年于圣人门下游学时,你可曾料到今日?”殷无极玄袍下,内衬的深红如同最明丽的凤凰花火,要他生命如火,足以灼烧一切,哪怕是孤寒如圣人,也抵挡不住如此的熔岩烈火,“谢云霁,今日本座至此,便是要告诉你——我来了!”
他尤记得他的少年时,圣人避开他,去往海外,赴登圣天劫。
而他只能跪于海水之中,耳畔雷鸣阵阵,仍由浪涌拍打在他的身上,却是弥合不了天与地的距离。
他仰望天穹,逐日月而去。可是,圣人似乎永远在他不可触及的地方,他抓不住他的衣角,更是留不住他的脚步。
而如今,一圣一尊,顶峰相见。
时代,不同了!
“魔君停步!”如仙门日月高悬的圣人,蓦然抬起眼,双手置于座位扶手两侧,重重一拍,道,“莫越雷池!”
“雷池是什么?”殷无极略略偏头,狂热且天真。他一扬丹朱色的唇,笑意盈然,却是兀自振袖,脚步却不停,“不好意思,本座亦是一道至尊,与尔等并无尊卑之别,还容不得仙门三圣为我划红线!”
刚一见面,就是暗藏的博弈。
若是他看见那个距离谢衍较远的下首位置,不加深思地坐了下来,那就是陷入了三圣画的红线之内了。连带着,北渊洲都会在东、西、中三洲前矮上一截,他可不干!
“仙门三圣邀我来辰天寻仙殿,是为给本座下马威的么?”殷无极笑的恣意,薄唇扬起,“若是觉得本座曾在仙门求学,便会天然屈居仙门之下,错了!”
他身形如岩岩孤松,却是大步流星,离谢衍仅有三步距离了。
“帝尊初登尊位,就这么桀骜不驯?”谢衍低笑一声,却听不出喜怒,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他身边斜置的山海剑骤然飞出鞘中,寒光一闪,斜刺入帝尊面前三寸之处,阻拦他拾级而上的步伐。
他的声音如冰如霜,清寒冷冽:“此路不通,请魔君留步——”
“再艰险的天路,本座都已走过,难道抵达圣人座前的路,本座走不得?”
殷无极偏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他笑着偏了一下头,帝冕上垂落的珠玉,浑然遮不住他昳丽绝世的容色,可此时尽显张扬魔魅之色。
“你我皆在顶峰,目视同样风景,圣人怎么偏要凌驾我一头?哪来的道理?”
当啷一声,殷无极腰间的无涯剑出鞘,剑尖指向地面,寒芒尽显。
高居仙门之巅的白衣圣人,从未觉得过如芒在背。而如今,他真正地感觉到了这已然临近的芒刺。近在咫尺!
是了,不一样了,面前站着的男人,并非他捧在掌心的笼中鸟,亦非他精心养在庭院的倾城花,而是在北渊洲那个斗兽场杀出一条血路,引领无数大魔争相追随,在紫气东来中登临尊位的君王!
“收回山海剑吧,圣人。”殷无极手中的无涯剑颤动,与谢衍的长剑共振,他垂目一看,却又勾唇,“圣人呐,你未免也太过自信,认为身为北渊洲之主的本座,会甘心为你座下臣?”
他们的剑曾经并放在一处,剑意彼此熟悉,受主人强弱影响,山海剑往往是占尽上风的那个。
但如今嗜过无数大魔鲜血的无涯剑,又承接过地脉龙气,成为帝君手中的天子剑,又哪里会输给常伴圣人的山海剑?
“殷别崖——”谢衍阖眸,又陡然一睁,灵力铺天盖地压来。而他的眼中似乎有着浩瀚的星光,背后隐隐出现剑的虚影,“最后一次,吾为仙门之主,此地禁入!”
但是,自浅池跃起,高飞九天的龙,是拦不住的!
“哈,圣人禁令?”殷无极却是将左手负于身后,只是单手持剑,大笑着拾级而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谢云霁在巅峰待的太久,难道忘了——芒刺在背的感觉吗?”
“咳,圣人,帝尊,二位冷静。”道祖与佛宗本以为今日是个师徒再见,其乐融融的场合,谁料到只是一照面,这两人就能为了一个座位,撕的如此厉害,“不是什么大事,大可以平心静气,好好谈谈……”
“要么,本座上去。要么,他下来。”殷无极甚至大不敬地抬起剑锋,指向师尊清寒的面容,自顾自地乐了。
“圣人高高在上久了,身边只有簇拥,未有挑战者。但是今后,万望圣人能够正确认识到本座与你平日接触之人全然不同,摆正态度,重新想想该如何与本座交游!”
他这般狂言出口,而谢衍却并未愤怒。
谢衍无波无澜的眼波,此时却流光溢彩。他甚至还抬起右手,撑住白皙的下颌,漫不经心地望向他的一双桀骜眼,笑了:“帝尊此言,是要挑战吾?”
“圣人怕吗?”殷无极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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