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拄着杖,步履蹒跚时, 更显龙钟老态。面对如今在安逸中堕落的道门,他默默无言,唯有叹息。
宋澜和叶轻舟一左一右跟着他,似乎有搀扶之意,又怕触碰到师尊的逆鳞,教他更黯然神伤。
剑唯有不出鞘的时刻,才威胁最大。
道祖若是继续避世,没有教殷无极摸清底细,或许更有威慑性……
不过, 这都是无用之言了。倘若当时道祖不站出来,仙门联军只会败得更快。
宋澜顾及师尊身体, 思虑再三, 只能忍痛先弃最明显的靶子清静山, 将道门的中心继续向南转移。
他想的很好:一边机动应变, 抵抗魔君;一遍等待谢衍支援, 再重整旗鼓打回去……
可实施起来, 就是被魔君殷无极一路追着往南方撵, 期间丢盔弃甲不说, 还走一路丢一路道友。
有的扛不住压力降了;有的脱离联军躲得远远的,俨然是被打的肝胆俱裂, 再也无法听“殷无极”三个字了。
联军七零八落, 难以凝聚。
江上一战, 魔君的洪荒三剑毁天灭地,把安逸中怠惰的仙门修士精气神彻底打废了。
道祖败了一场,无暇金身已破, 又怎样让人相信他再遭遇魔君时能够打败他呢?
造神与灭神,不过始于相信,终于不信。
道祖是仙门圣人,虽败于魔君,却依旧比他们强。但是在旁人的眼里,他无法灭魔,就已经不如魔君了。
“五洲十三岛的席位变动了。”百晓生勾勒一笔,圣位的排名悄然变化,魔君殷无极登临天下第二席。
真正的坐二望一。
接下来,被无涯剑寒芒逼近背后的,就是圣人谢衍了。
通缉名单既出,在仙门引起轩然大波。
在向南的路上,宋澜也收到了这份印发天下的仙门邸报。
宋澜先是勃然大怒,继而才后怕不已:“世家那些墙头草,这个时候倒向我,不是因为与圣人谢衍不睦,所以转投道门,而是担心被魔君找上门寻仇,才刻意以我们道门为挡箭牌?”
“简直是陷我于不义!”
他器量偏狭,自诩高贵,有身为修仙者的骄傲。他看不上魔修,却更不愿与两面三刀者为伍。
何况,他们可是实打实地拿道门做了炮灰顶雷,自己却勾连南疆,隐藏在幕后。直到现在,才被持续追查的谢衍翻出来。
可这腥风血雨的仙魔大战,都已经打成了一摊子糊涂烂账,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他们大多被裹挟进战争的狂澜之中,却在动荡中痛苦不已,甚至还在迷茫痛苦——这场战争,究竟有什么意义?
是与非?正与邪?不,统统不是。
北渊虽然起初打着报复的旗号,还算是出师有名。但报复如今已经演化为全面战争,魔修付出了这么多血与泪,必须要从战争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仙门虽然是被侵入的那一方,可引子却是仙门内部矛盾外溢的结果。仙门亦妄自尊大,不肯为启明城一事低头。
仙门虽有厚重积淀,但是道统屡屡不合,程序上重重掣肘。
内部亦有傲慢自大,畏战怯战,权力斗争等问题,和平时还尚且掩盖的问题,此时全在战争中暴露了出来。
谢衍的时机选的准。
倘若在仙魔大战之前,整个仙门都梗着脖子,心气儿高。就算知道内部有问题,但是向魔修低头认错一事,更无法容忍。
而此时,正是仙门疲惫畏战时。渡江初败,原本还沉浸在傲慢的大梦里的仙门修士人也清醒了,也明事理了,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此时见到熟悉的名字,他们心中多少有种“就是你们害我至此”或是“玷污了仙门尊严与正义”的遭受背叛感。
“师弟,其他事情暂且不论,谢衍是否心有算盘暂且不论,但他有句话说得对,外部的敌人要抵抗,内部的叛徒也要清算。”
叶轻舟抱剑站在一侧,“师兄打算拿下他们?”他亦赞同,甚至轻抚过剑柄,凤眼里含着一点如芒刺的杀意。
宋澜道:“是非黑白,师兄分得清。道门不愿庇护仙门叛徒,师弟,我欲下令驱逐,你代我走一趟。”
叶轻舟青衣斗笠,抱剑,颔首:“是,师兄。”
五洲十三岛的风向,还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世家原先来投奔道门,仗着自己有拉拢价值,夸夸其谈倒是行,出力时却躲在最后,的确借着风头正盛的宋澜藏过了最初那段时间。
仙魔大战时偏从中洲叛出,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仙门邸报引起轩然大波,没等叶轻舟驱逐,他们就嗅到了变化的气息,连夜收拾细软,压根没有跟着联军转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叶轻舟只看到人去楼空。
他青衣执剑,在临时的驻地走了一圈,没看到线索,更是家属的影子都不见。当初所说举家搬迁,为道门效力,究竟有几分真,怕是永远也搞不清楚了。
“会往哪里逃呢?”叶轻舟思忖片刻,从驻地走出,在通知师兄之前,他先给沈游之发了一封信。
叶轻舟虽然出身叶家,但与家族关系极淡。圣人的名单上没有,大抵是没有参与。
倘若参与了,以叶轻舟善恶分明的性格,见他们被魔君报复,大抵也不会阻拦。
叶轻舟写道:“君、陆、谢这几家,皆有大能在名单之上。某去驻地看过,已然潜逃。”
沈游之自从来东洲支援后,一直在行医救人,修为也增长不少。此时师尊来了,他更是伴随左右,为他处理事务。
正在返回中洲路上,沈游之接到了信。
谢衍此时未曾高调地乘坐仙门云舟,而是带着沈游之悄无声息地通过陆路离开东洲。与此同时,白相卿已接到消息,动身去替师尊镇守了。
这样一来一回,虚虚实实,他分明是在营造圣人还在东洲的假象,让逃亡的人误判。
沈游之接到珍贵的消息,顾不得藏来源,垂袖敛眸,忙报给正在马车上阖目养神的圣人:“师尊,他们果然逃了。”
谢衍散出消息,就是为了将仙门叛徒从道门的大部队中分离出去。此时,一切皆如他的布局。
“……是吗?下令驱逐,宋东明在大是大非上,还有几分拎得清,也不算无药可救。可惜此子资质平平,时而优柔,时而偏狭,当不了仙门之主。”
谢衍俨然是以评估后继者的角度去看宋澜,他并未拘泥道统之别,甚至给了他重要的立足机会,但他没把握住。
魔兵初入道门时他采取绥靖之策。
前来微茫山找他介入,还留一手先防他。
亦或是举道门之力在渡江时阻击,却错估实力差别,败的太快,不但没能撑到谢衍到来时,更把组织起来的联军都差点葬送。
种种都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谢衍作为仙门之主,最初还被道统之争排除在外,仙门的机械僵化与权力分散可见一斑。
既然宋澜没有这个能力,谢衍也就不作考虑,就径直出手,越过道门此时快要崩溃的秩序,开始收拾烂摊子了。
“的确如师尊所料,逃了。他们真的会往中洲去?”
沈游之隐瞒了自己情报的来处,只推说托道门中人帮忙留意,实则悄悄将藏在衣袖里的信搓成纸屑。
儒与道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他与叶轻舟私下有交情一事,还是不适合捅到师尊面前。
魔兵过江亦是破釜沉舟,暂时留给仙门截断退路的空隙。
但是他们人少,顶多只能暂时截断一路。何况魔兵并未尽出,在仙魔边界上,还有一些压阵的魔兵未曾出征。
倘若魔兵收拾完逃亡的残军再回身揍他们,谢衍当然不会把中洲修士耗在守道门城池的战争上。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他明白得很。
谢衍也不在意沈游之的小动作,只要消息得到,他无所谓徒弟用什么手段。
“仙魔边界上的魔兵,是别崖……帝尊防我的一手。”谢衍面前摆着沙盘,上面精心地标注出路线。
很明显,边界上的一排黑白的旗子呈对峙之势,他是委任兵家宗主单防的。魔兵动不了,兵家也难以离开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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