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似笑非笑,道:“你是觉得本座不该整顿魔宫,还是不该大开杀戒?”
萧珩似乎有所顾忌, 好不容易剖白忠心,他既不愿意殷无极多想,让两人本就不太稳固的关系摇摇欲坠,又不愿将火烧到自己麾下,伤及太多属下。
他权衡片刻,谨慎道:“株连太广。”
殷无极悠然笑道:“有些事情,是本座不能容忍的,为此杀的人头滚滚,当然不为过。至于会被认为是冤狱,那就随意吧,本座之行事,从不需要他人置喙。”
萧珩仍然皱着眉头,道:“陛下,你这么多年经营的仁慈之名,如今……”
殷无极却直白揭破:“本座的名单中,当然包括你的属下,你想要出言保他们之前,可以先去查一查他们做了什么。”
“将军御下,仍然是那老一套规矩。将亲信当做兄弟,有些事情看不见,或者说,不愿去看见。”他言语锋利。
“将军若是闭目塞听,一心维护下属,做他们的保护伞,乃至为其与本座对抗,他们自然能借着你的信任攫取私利,甚至把你架到更高的位置,妄图再拼一个从龙。今日这般局面,你我虽然有过,却又不独你我之过。”
萧珩听出其中真意,心里明白:君王不仅要他嘴上的忠诚,更要看他能不能壮士断腕了。
那名为“公输明”的刺客,无论最后是谁收买的,明面上是他的人。既然他属下能出一个公输明,自然就能出十个、百个、千个公输明。这在君王看来,就是他萧珩治军之时,将士部卒没把陛下放在眼里,心有反意。
平叛必然要流血。至于流血是多是少,尽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殷无极更急功近利些,要在此时将弑君之名栽在他头上,借此局面杀了他,也不失为一个永绝后患的好机会。
萧珩离开四方大营,孤身在魔宫中央,只有亲卫随行,只要动作够快,他多半不会作太多反抗,即可伏诛。
此刻暮云低垂,殷无极身形肃肃,神色似带沉冷之意,道:“本座已然够慈悲了,若是为了维持魔宫政局稳定,还要打落牙齿和血吞,从今往后,群臣是什么态度?谁都能蔑视尊位,刺杀君王,与本座的大政对着干,那魔宫要这帝尊之位还有何用?”
“不如都别干了,诸卿各回各家,拉一帮亲信,豢养一批魔兵,各自占山为王,称王称霸不好吗?何必在本座手下讨生活,还要被本座按着,有权无处使。”
他这就是在实打实的阴阳了。
在北渊走向十字路口的关键时期,殷无极对一切要从统一走向分散与动荡的行为高度敏感,只要触及逆鳞,他会要不择手段扼杀。
萧珩听出个中震怒,当即察觉此事回旋余地已然很小,他单膝下跪,看着逆光而立的君王,抱拳立誓道:“罪魁祸首该死,臣愿协助陛下,肃清魔宫内外。不论是谁,与陛下为敌者,就是臣的敌人。”
殷无极这才欣然转身,走到他面前,轻轻俯下身,将他虚虚扶起,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他莞尔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稳固的权力,连君王也不过是一段历史的选择,时机到了,自然会被人民抛在背后。”
“如今,魔道帝尊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合理性来源于人间紫气。这紫气并非本座天生拥有,而是天下魔民赐予,若是某一日本座失去初心,为祸人间,紫气自然会暗淡,甚至旁落、消弭。所以,本座才需要不断警醒,时刻注视人间,必要时,采取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数百年,这魔宫的上层纹丝不动,如同一潭死水,把持着朝野内外,甚至个中某些人,称一句‘只手遮天’,也不为过。”殷无极悠然道,“如今,也到挪挪位置,让年轻的魔修们有上升空间的时候了。”
萧珩听的脊背僵硬,他知道,殷无极正指桑骂槐呢。
但殷无极争取他,却又不动他,本质是为了敲打,而非逼反,他的性命无忧,对方也把过往情谊看的比想象中更重。
他也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道:“或许终有一日,臣也当给年轻人腾腾位置。”
“若要动你,哪会教你知道,将军小看本座了。”殷无极抬起无涯剑柄,敲了敲他的肩膀,意在警告。
“现在,你我还不至于此。”
将领常年驰骋疆场,宽肩窄腰,身形结实,见他这半带揶揄,半带忠告的态度,无奈地单手握住剑柄,还有心与他玩笑。
“不至于此……哈哈哈,也对,我们之间的问题,本与这局势无关,是差点在此时引爆,才显得分外严重了。”
“将军太聪明了,你做的事情,度拿捏的很好,踩着雷区跳舞,把平衡做到了极致。”
殷无极见他想糊弄过去,又似笑非笑,“你若能做到十成,却只做八成,上报六成。偏偏,本座还不能拿你怎么样……”
“你要教魔兵有事做,所以搞钓鱼执法。这背面则是让兵员冗余,财政吃紧。”
“倘若这样下去,你哪天真的漏看了某处叛乱,没有及时平定,捅出了大篓子,本座会怎么想?会不会想……将军是心里清楚,却故意为之?”
萧珩握着君王的剑柄的手一松,这回是真的无奈苦笑,低下头颅,道:“是臣欺瞒陛下,种下了今日之祸根,罪该万死。”
“还没有到你死的时候,活着赎罪吧。”殷无极抬起剑柄,收回腰间,又状似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绯眸弯弯,“将军,配合着,演一出戏?”
“什么戏?”萧珩问。
“本座这一趟,总不能白来。把密谈的动静搞得大一些,最好显得像是谈崩了。”
萧珩闻言笑了,他手一抬,让惯用的红缨枪飞入掌中,挽了一个枪花,挑挑眉:“那么,过两招?”
殷无极握着腰间的无涯剑柄,绯眸一扫,转身,与他打在一处。将军府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
这惊动所有人的一场干戈相向,最终以萧珩伤口崩裂,跪倒在震怒的殷无极面前告终。君王留下一句“好自为之”,继而拂袖而去,留下一片狼藉。
“元帅,您没事吧!”亲信蜂拥而上,争相表达着对主帅的关切。
被亲卫下属们搀扶起来的将军,单手捂着伤口崩裂处,长发垂下,遮住他冷汗淋漓的狠戾面容。
他直勾勾地盯着君王离去的方向,声音黯哑,对亲信们道:“老实交代,你们,都瞒着我做了什么?”
第二日朝会,帝尊秘密造访将军府探病,二人大打出手,不欢而散的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朝会上,君王面沉如水,龙颜震怒,下旨停萧珩元帅实职,幽禁府中,没有命令,不得探视,不得踏出半步。这将原本模糊不清的自行禁足惩戒,直接升级。
风雨将至了。
“所以,最后是怎么样了?”
陆机自从被殷无极扣在魔宫打工,调出了漩涡中央,就一直勤勤恳恳地在魔宫替君王做事,府邸也不能回。
听闻君王秘密前往将军府,最后却与萧珩不欢而散,朝野内外猜测甚嚣尘上。
他到底还是没按捺住,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不要与萧珩那家伙一般见识,他脾气倔得很,但是心里忠诚陛下,是断然不会与他人合流,谋害陛下的……”
殷无极支着侧脸养神,顺手翻看奏折,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陆机,道:“怎么,还没学乖,替他说话?”
“陛下,臣和您说的真心话。”
陆机得了萧珩一句“小狐狸”的诨号,果真是有点狐狸性子在的,他狡猾地隐去自己的倾向,转而探问:“您是去解决问题,还是去解决他本人的,旁人不清楚,见您下了个幽禁的旨意,臣心里反倒放下了一块大石。”
“猜的出来?”殷无极挑眉,弯弯唇,看着陆机的侧脸,故意道,“贸然揣测君心,陆相该罚。”
陆机抽气,显然是被他一句话噎住,半晌没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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