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根本上否定了天道,圣人的根基都要崩塌了,若非是合了残缺的红尘道,支撑着道体,他现在还存不存在都两说。
倘若他没能撑下来,莫说救回别崖,怕是他也跟着一起魂消魄散。这样对他而言也不坏。
他要是死在这里,何谈挑战天道救回别崖,索性和他一起消亡,走不了黄泉道,就共托此身于天地清风。
师徒两人,也算同去同归。
“……还好,别崖活着。”
思绪涌流,谢衍情难自禁,竭力抬起手,触碰他膝上躺着的魔君面庞。
殷无极的躯体苍白无血色,好似时间还停留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被他牢牢攥住的春光尾巴,终究留下一丝生机。
谢衍探到了他那一丝微弱的鼻息,这让他感到安慰。他轻叹,温柔地道:“即使他会恨我……”
仅仅这样的微小动作,就让他身体僵硬滞重。
斜靠的姿态维持不稳,他差点对肢体失去控制,倒在地上。
还是山海剑有灵,托举着谢衍伤痕累累的身体,却在悲鸣。
天下至圣,此世巅峰,连身体都时不时控制不了,他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红尘道又说:“谢云霁,虽然你想办法把他的魂魄拼了起来,但也只是简单将其锁在身体里。只要有外力刺激,还是会散魂。”
谢衍还没有解除殷无极身上停滞的时间。
他不敢解,生怕刚刚解开束缚,别崖衰败的身体像是沙漏,锁不住魂魄,再度开始生命的倒计时。
除非,他连同殷无极的身体也封在禁制之中,模拟时间停止的禁术,只要用灵气供着,或许也能代替“锁”……
谢衍看似安静地调整呼吸,放任道修复他的道体,心里却在冷静地计算着,寻找最合适的方案。
先把他困在这逃不出的永恒一日,控制他,禁锢他,再慢慢地去修理他。
只要不散魂,就能把他凝聚一起,正如修复血肉伤痕那般,弥合他魂魄的裂痕。
一年不行,就十年,百年。
总能将他修好。
或者,把他永远地留在身侧,教他成为他的庭中花,笼中鸟,直到他真正成为道……
不,不对。哪里不对。
污染。污染!他大概是坏掉了吧。
情/欲、占有欲、控制欲、爱欲……
形形色色的欲望反噬而来,填满曾经大道无情的一具神像的壳。
九幽之下,唯有漂浮的红尘卷散发着微光。
金光铭文流动,谢衍的左半边躯体尚不能自由控制,他的大半张脸藏在深邃的黑暗里,看不清晰。
谢衍注视向来执剑的最稳定的右手,清晰地见到了,指尖到手腕的痉挛。
圣人的理智在下命令:修好他,保护他,只要能留下他一面,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这是师长的爱。
魔性却填满了圣人的躯体。
好似原本冰雪浇筑的神像,从内部长出了血肉、经络,骨骼与内脏,还有一颗心。
“你的情劫也遏制不住了。”
红尘道:“谢云霁,道劫与情劫齐动,你将自己也逼上绝路了。这样的死局,该如何破呢?”
“死亡么?”谢衍淡淡一笑,却毫不掩饰地,用暴露出全然野心的漆眸看着漂浮的红尘卷。
“我谢云霁,有那么容易被杀死?”
他缓缓曲起一条腿,活动着躯体,云淡风轻道: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或许,死亡本身并非绝路,亦有意义。”
红尘道“注视”着谢衍,以合道者为蓝本观察人类,祂看到孤坐九幽的圣人,眼底那一丝幽暗与缠绵。
如此可怖。
既然打算下禁制,谢衍身体能动后,从袖里乾坤取出最绝顶的寒冰玄铁,直接在九幽底下开炉炼器。
腾腾的炉心火生起,那是“道”在燃烧。
经过短暂的适应,谢衍已经相对能够接受新的道基,甚至开始尝试应用。
他用的并非正常手段,出奇的惨烈。近似于将自己的脊骨生生抽出,再更换一条,要经历非人的痛苦。
“炼器宗师,最终却被带上枷锁,他怕是要恼我。”
青出于蓝胜于蓝。殷无极是炼器大宗师,他天赋卓然,对于火温的把控,器物的设计上,有绝佳奥妙的理解。
谢衍虽然在这些方面不及他,但他是万法之宗。
只要他用的材料足够好,再刻上他亲手绘下的繁复咒文阵法,这世上,有谁能敢说挑战他的禁制?
融化的铁水沸腾,火候正好,谢衍也没浪费先前一战中还未愈合的伤口。
他面不改色地撕开胸口的伤,五指染血,一滴滴金光落入融化的铁水之中。
圣人心血。
他抽出道的概念,将设计好的禁制铭文镌刻在逐渐凝练型的玄铁锁链上。
最特殊的,将要贯穿殷无极的血肉躯体,将他的魂魄困住的那道“锁”……
谢衍摒弃了其他材料。他无法容忍任何冰冷的异质的东西长期刺穿情人的身体,一点点杂质也不行。
他生生抽出一条肋骨,将其炼化成锁链。
雪白的釉质,温润如玉的光泽,流转着最精纯的圣人灵气。
“……全套的禁制,也是囚笼。”谢衍叹息,“别崖怕不是会恨我至深了。”
他又说了一遍恨,却将其当成爱。时至今日,爱与恨的边界早就没那么分明了。
明明已非人非仙,合的是残缺的道,谢衍却感觉到他前所未有的完整。
正如殷无极与自己和解。
这一刻,他终于认识了自己,发现了自己,亦在直面自己的现在,过去与未来。
谢衍也忍不住微笑了,他轻抚好似睡着的徒弟的锁骨处,摩挲着他冰冷的皮肤,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若是以圣人骨血为锁,我不在时,他觉得寂寞时,也算是一个拥抱。”
寒冰玄铁将殷无极的四肢和躯干拴住,没有任何挣脱空间,他被钉死在九幽之下。
圣人施展法诀,锁链悍然拉动,尾部牢牢钉在九幽底部的石壁上,每根锁链上都刻着禁制。
他背后的石壁凿满了封印禁制,全都是圣人的剑意所书,龙飞凤舞,每一笔都融着道。
谢衍并指捏剑诀,写完最后一笔,才掀起眼眸,看去,笑道:“还好九幽底下昏暗,他看不见……”
好似他写的不是满墙禁制,而是他为人师长时的谆谆教学,也是他们隐秘相爱时为他寄出的情诗。
被悬吊在他面前的魔道帝君,还沉湎在昔日的梦境里,唇边还有一丝释然的微笑。
在被圣人之骨化成的锁链穿透锁骨处的血肉,牢牢钉在九幽大狱时,他的时间也不曾向前流动。
他的师尊温柔到不会让他感到疼痛。
殷无极浑然不知,梦醒之时他将经历什么。
第512章 九幽秘辛
一圣一尊交战之后, 消失在天门关已一月有余。
彼时仙魔大战正酣,天下人皆等着这场至尊之战的胜负, 这将直接决定五洲十三岛的未来走向。
这场巅峰之战的结果从儒门三相沈游之及在场仙门弟子口中传出。
他们亲眼目击,圣人带走了生死不知的帝尊,因为未留下只言片语,目前无人知晓他去向何方。
即使沈游之下令此事机密,不许乱传谣言。但是依旧传出:“圣人得胜,却在战后带走帝尊,不知踪迹。”云云。
九重山帝京,似有山陵将崩迹象。陆机守着魔宫,观测许久, 最终山陵还是并未崩塌。
帝尊大抵是还未死去,但是落入圣人之手, 难说结果如何。
陛下被俘, 北渊兵马因此士气挫败, 转而防守。
据说, 那位魔宫元帅向仙门去信, 联系儒门三相中的白相卿, 屡次释放出谈判的信号。
可仙门目前也群龙无首, 三相虽说是圣人弟子, 也不敢擅专。
道祖落败后就不再出头,仙门联军之首虽为宋澜, 却屡屡落败, 代表仙门出面, 地位仍然不够,服不了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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