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拿得了主意,仙魔唯有这样暂且停战, 各自守着各自的战线,既不开启新的战场,谁也不继续退后,就生熬着。
偌大五洲十三岛,都在等着圣人归来,为此次仙魔大战下一个定论。
在这煎熬的日子里,叶轻舟跪坐在三清前的蒲团上,脊背挺直,看向正盘膝的灰袍道人。
道祖依旧眉目慈和,却苍老了许多。
“师尊,圣人到底去了何方?”叶轻舟在观前便解剑,此时身如松柏,道出心中疑问,“圣人为何带走帝尊?这其中,难道有什么深意?”
道祖却道,“圣人该出现时,就会出现了。”
“佛宗罕见地离开了西洲。”
叶轻舟蹙眉,似乎是代人探问,“师尊,帝尊已在圣人手中,仙门三圣可是要合力驱逐魔兵,结束仙魔大战?”
“大和尚乃世外之人,不掺和,这偏偏是最明智之举。”
道祖白眉长髯,叹息道,“即便是老道,今日也为了私心付出了代价。”
他扶着地面,转而缓缓起身,“不过,圣人已经一月没有消息,老道与佛宗,也该去寻寻圣人下落了。”
修到三圣这个程度,天象地动,皆预示着未来。
“一个月前,本该是帝星陨落之相。可是,偏偏在旬日之前,星辰变轨,帝星虽暗淡蒙尘,却没有如期坠落,无疑,是有通晓天命之人,逆天拨转命盘……”
佛宗秘密拜访道祖时,袈裟裹身,总是微阖的眼睁开了,瞳孔似有莲华流转。
他道:“谢施主来寻老衲时,曾亲口说出‘比肩大日如来’的愿望,老衲听着,可不像是醉后疯话,而是发自内心这般想。”
“圣人这般想,老道并不觉得意外。”
道祖说,“你我年轻之时,谁人没有过这样的遥想呢。只不过,圣人欲将其付诸实践罢了。”
他们纵然这般梦想,却在仰望天道时察觉,圣人亦如沧海一粟,渺小无比。与天对抗,无疑以卵击石。
虽然贵为圣人,但苍老终教他们身在世外,却流于世俗了。
佛宗捻着菩提子,垂目道:“圣人的踪迹难寻,连天象都观测不到,目前谢施主所在之处,定是在天道难以触及的地方……”
道祖也知他言下之意,负手叹息:“九幽大狱,唉……圣人啊。”
天下纷乱之中,唯有九幽最是安静。
九幽大狱中,困着把五洲十三岛掀翻的魔君。
殷无极残损的玄袍上满是斑驳血迹,双腕、四肢甚至锁骨,皆锁着铁链,把他绑缚在幽暗的九幽。
谢衍端然跪坐在他面前,快一个月,他终于换下了被血污染满的衣袍,重新整理衣冠,如故翩翩君子。
风姿玉骨的圣人,在九幽之中仿佛最亮的一抹颜色。
乍看去,他依旧是孤高的圣人,好似弃道之事从未发生过。
殷无极的时间却停在了将死的那一刻。
他身上的血痕,胸膛的贯穿伤皆未愈合,魔体的修复功能衰微到极致。倘若解开对于时间的束缚,届时动脉血重新流动,这些看似凝固的伤口也会瞬间崩裂。
何况,他身上还新加了一道锁,穿透魔君躯体,将身体心魂牢牢钉在圣人的囚牢中,被他掌控,求死不能。
谢衍心念一动,就能操纵他的血骨铸成的铁索。
正如现在,谢衍抬了抬指,被悬吊在半空中的帝尊就被松动的铁索放下。
殷无极垂着头颈,墨发披散,半跪在他的面前,看上去像个被恣意摆弄的傀儡娃娃。
在他降落的时候,他跌入的并非冰冷的地面,而是师长温柔的怀抱。
“别崖难得这样乖巧。”谢衍揽着他的腰,捧着他的脸庞,用布巾沾上清水,轻轻擦拭他眼眉处的血迹。
殷无极睡着的模样,安静的像个纯澈的孩子。除却些微的鼻息,看不出任何生的迹象。
毕竟,他被偏执的师尊,凝固在了荼蘼盛放到极致,将欲凋亡之前。
谢衍很温柔,一如既往的,道:“……也就睡着的时候,不与师父作对。”
他却不会回答了。
在例行救治的过程中,谢衍把他置于膝上,会偶尔轻唤他的名字,或是打理他的墨色长发,将被凝固的血纠结在一起的发丝擦拭梳通。
正如当年别崖笑着依着他,爬到他的膝上,炫耀着美貌,教君怜他的模样。
更多的时候,谢衍会一口口将熬好的药汁哺入,撬开他的唇舌,迫使他咽下,以此稳固他的魂魄。
谢衍不会骤然解开这早就逾越神之领域的术法。
谢衍心道:“时间若是开始正常流动,他的伤势会瞬间崩裂,还是要让他慢慢适应。”
“把他身上的时间,放缓到百分之一的流速。”
谢衍这样决定了,于是掐诀,使用红尘卷修改时间。
红尘道已经懒得阻止他了,反正圣人已经弃天道,禁术用的越多,陷得越深,他愿意就这么用吧。
反正烧的是他自己的寿数。
祂算是看出来了,情劫里的人都是疯子,是不可理喻的。
哪怕时间有一点点的流动,谢衍还是听到了伤口崩裂的细微声响。
谢衍解开殷无极残损的衣袍,让他赤/裸着躺在变幻出的床榻上,用灵药覆盖他身上各处的伤口。
这些多半不是最终之战中留下的,而是与心魔争斗时,魔气膨胀所致,这些魔纹根本像是刻在他身上,如同诡异的荆棘长在血肉里,难以分离。
他最致命的伤,无非是胸膛处的贯穿剑伤。
谢衍只出了这一剑,干净,利落,穿透他肋下时,没有搅动他的内脏,没有刻意毁坏他的经脉和骨骼,更没有为他造成太多的痛苦。
这样的一剑,比起杀戮来说,更像是慈悲。
此时,那伤口处似乎莹莹发着光。
在他的渡劫天劫之前,谢衍曾给他一块灵骨,替了他破碎的魔骨。
此时,圣人灵骨正在他肋下三寸的伤口里旋转着,泛着温润的光,将源源不断的灵气送往他魔气溃散的身体里。
那时谢衍给出时,想的是欺天骗命,用自己的灵骨去影响天劫,在渡劫的台阶上,推他一把。
后来殷无极成尊后,也在赏花醉后笑谈,说些:“不如就此把灵骨还给圣人”云云。
繁花深处,谢衍倒酒,手腕微微一顿,道:“对我而言,一颗灵骨而已,无甚影响。但对帝尊而言,却能压制心魔,保持灵台清明,还是留着为好。”
殷无极确实受此所扰,见圣人不肯要回,他也知趣地不再提,淡淡笑道:“那,圣人若是某一日要去登临天阶,达成夙愿,可千万要来寻本座,讨回这颗灵骨。”
“不过那时,或许本座早已死了,圣人尽可剖本座的尸身,将灵骨收回。”
……
谢衍将洁白的双指并起,探入他胸膛的空洞处,触碰藏在他血肉深处的那一颗灵骨。
近乎扒开心房,直接抚摸骨骼内脏。
殷无极昏迷的身体一颤,似乎因为剧痛而向上弹动,却被谢衍按住肩膀,压制他的剧烈挣扎。
谢衍自言自语:“魔气膨胀到极致,凝于一剑,再全然崩溃。现在他身体里,大抵只有这颗灵骨还能提供力量了。”
圣人碰到了那本属于自己的灵骨,却没有使力取回,反而因为链接的灵流,顿时身体一震。
毕竟是本源的存在,谢衍虽然无法直接帮他凝聚魔气,但是可以给灵骨灌注灵气,再藉由早与殷无极融为一体的灵骨,将其转化为魔气,供给他其余六颗魔骨。
如此,就能激活他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
殷无极身体的时间流速已经被放缓到十分之一,他的伤口恢复的速度,已经快要赶不上崩溃的速度了。
没有时间犹豫那么多。
谢衍头也不回,轻抚着沉睡的帝尊的脸庞,道:“红尘道,你先回卷轴里睡一会,等我叫你。”
祂还没反应过来谢衍要做什么,就感觉卷轴被强行合上,然后被扔出了最深处的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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