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为何登塔?”风飘凌看着他的背影。
“问天意。”谢衍将线香插在香炉里。
他并未回头,语气平和,带着些循循善诱,“你等在白帝城中,难道未曾见到异常?”
“……香客很多?”沈游之道。
殷无极眉头深锁,似乎有些忧悒,他的赤眸迷蒙片刻,视线落在谢衍的背后,道:“祂的影响,变强了。”
“疫病。”殷无极道,“这大抵也是一种灾祸的先兆。”
谢衍转身看他,视线胶着片刻,颔首道:“陛下所说不错。过一阵,天边如有异象,还请陛下替吾观测。”
白帝塔虽危机重重,殷无极却不认为会难住谢衍,所以神色是最淡然的。
他先垂起眼眸,看着恹恹,却弯唇道:“如果圣人呼救,本座勉为其难入塔,搭救圣人去。”
谢衍见他披着一袭华袍,玄色大氅逶地,似是因为重伤未愈,脸上缺少血色。
殷无极却还不服输,顶着和他叫板,“圣人号称‘天问先生’,可别问着问着,把自己绕进去了。天之言,不足听。天之意,不可问。圣人牢记。”
“知道了,别崖若在塔下,见到不同寻常的轨迹,记得画给我看。”谢衍与他寥寥数语,旁人却是插不上话的,甚至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报酬?”帝尊又与他矫情两句,撩起眼眸,懒懒地勾他一勾。
见谢衍当真欲开口,他又莞尔,以指尖抵住唇,“玩笑之语,如此举手之劳,本座还不至于和圣人过不去。”
谢衍的几句嘱咐,皆是给了帝尊,说罢便转身踏入白帝塔内,身影融入封印之中。
塔中三千年未有生人进入,沉寂多年的邪祟被灵气一冲,好似从沉睡中活过来,发出异常的吼声。
三相的脸色苍白,殷无极却八风不动,道:“慌什么,以圣人的能耐,里头的都是杂碎。”
说罢,他飘飘然飞上白帝塔相对的山崖边,玄袍广袖,立于流云之上,视线与塔顶齐平。
白帝塔是一个独立的封闭空间,只有从塔底往上走,从外部是无法接近的。
殷无极在此盘膝而坐,日升与月落都在他身侧。
“听到圣人所说了吗?疫病该如何处理?”
殷无极从白帝庙得到线索时,就随意放出些神识,探查过白帝城中的疫病。
三相跟在他身后,面面相觑,“我们入城时,明明白帝城一切正常……”
“修真者无灾无病,可是凡人呢?疫病初发之时,城中反应迟钝,或与风寒混淆,才影响不大。圣人已发觉此事不对,自然要灭于萌芽之际。”
殷无极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圣人东巡,本就是四处救火。在灾厄还未扩大之时,将其消灭于摇篮里,一向是他的惯常做法。很多事情,唯有走到此地,目之所及,才能真正看见,而不是靠一纸文书。”
“仙门如此风平浪静,谢云霁到底有多么鞠躬尽瘁,你们难道不知?”
殷无极盘膝而坐,微微仰望东方天际,瞳孔中映出了一道天的裂隙。
旁人看不见,唯有圣人与尊者境界才能接触到的,大道的真意。
“他已经登上塔顶,启动了日晷。”殷无极道,“只用了一个时辰,谢云霁果然很强啊。”
“……不过,他到底想问什么,非得大费周章用这座天道日晷。寻常问题,他自己起卦不就好了吗?”
站在白帝塔顶端的谢衍,看着光芒落在日晷之上。
他虽然从心魔之城中走出,但是他深埋的疑问,终究还是在他心上留下深深的刻痕,教他时时不能释怀。
谢衍白衣临风,走到白帝塔的最边缘,看向天穹的裂隙 ,问道:“……此间世界之出路,究竟在哪里?”
这样满世界的救火,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千年又近了,他始终有力不从心的一日。
他维持着仙门的盛世,如同小心地维护一座琉璃的造景。
“天似囚笼,世人向何处求解脱?”
风起了,残云挡住了他的视线。
圣人的眸光漠漠,再凝聚之时,那道天的裂隙越发清晰,只有他才能看见的幻象,刻在问天者的脑海里。
隐喻,谶言,或是命运。
他看见天际的裂缝中,垂落下一根绳索的幻影。
浑浊,混乱,摇晃的绳索,好似在欢迎谁引颈就戮。飘摇的雪白在空中飞扬,好似要将谁凌空悬吊起,以此昭示天下,悖逆者的结局。
“请圣人赴死。”
“请圣人赴死。”
“——请圣人赴死!”
谢衍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双袖从拢起,转为张开,似乎在拥抱着白帝塔上腥烈的风。
仙人俯瞰天下,哪怕面对如此威胁,依旧青眼高歌,笑了:“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天命啊。”
殷无极的赤眸一缩,看向那问天者问出的答案,当即失控站起,向悬崖边踏了一步。
“师尊——”
他忽的想起那未来谶。
逆天替命。
第411章 人前显圣
谢衍孤身站在白帝塔上, 高塔镇压着千万万的妖邪。
金光煌煌地照,照尽一切肮脏漆黑污秽,也照着他雪白无暇的衣袂。
以日晷倒影天意, 谢衍分明从那显形的幻象中,看见天意如刀。
“圣人之力终有尽头, 不可违抗苍天。”
倘若他一意孤行,非要逆天而为……
这高悬天际的绞索, 就是圣人的终焉。
但是, 谢衍破祟而出,鼎立于此, 作那仙门的高悬日月, 并非是为了屈从天意。
他布局千年,高阁调鼎,亦不是在等沧海兀自横流。
谢衍拂袖,慨然笑道:“吾之生死,只会由吾所愿, 从不由天所愿!”
“宿命, 何须天来定义。”
面对请他赴死的召唤, 谢衍的第一反应, 并非向天道下跪称臣,而是持剑。
他握住山海剑的剑柄,从身前一荡。剑意如白练, 如蛟龙,遁入天宫,直斩虚空!
顷刻间,九天雷鸣。
白帝城外的江水浩浩,竟是浪涛翻卷, 波谲云诡。
“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同时,天穹蔓延蛇形的天雷,正对城中逐步蔓延的疫病无计可施的修士们,见到这一异象,正在踌躇是否疏散城中百姓,外出避难。
很快有人道:“是圣人登了白帝塔。”
不明所以的东洲修士:“圣人?这一位来东洲做什么?”
“难道,是中洲唯他独尊还不够,他要将东洲也彻底纳入麾下吗?”
在白帝塔旁的山崖上,殷无极本想循日而去,协助谢衍将天幕的虚影破开。
却不料,师尊先他一步斩破天道幻象。
殷无极思忖,眉宇似有忧色:“若要断绝这疫病源头,首先要斩断天道降下的灾厄。他未曾将计划说与任何人听,只是自顾自做了。这灾厄根本等不到肆虐的那日,就被掐灭在襁褓里,这就是‘善医者无煌煌之名’吧。”
“仙门再次平静地度过一次灾劫。可是,谁又知道他在背后做了这么多呢?”
谢衍不为自己表功,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不可胜计。殷无极不知为何,为他觉得不值。
谢衍径直踏上这贯穿白虹的剑意,乘风而起,宛如临江仙。
殷无极望向天穹,圣人如一片飞雪,宽袍广袖携着烈烈狂风,身影化为煌煌曜曜的利剑,在空中肆意而斩。
谢衍敛眸,眼眸再睁开时,漆黑深潭映着炽烈的金光,好似古今圣贤皆以他为媒。
挂在虚空中的天道倒影,正在借助日晷窥视此间。
祂竟是幻化成一颗浑浊的眼球,瞳孔中充满了黑与白的混乱线条,似乎正在组成混乱邪异的一幕。
这绝非常人可目视之物。殷无极心中悚然,登时回头,以魔气结界遮住三相的视线,厉声道:“闭眼,不能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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