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是很守规矩的。”殷无极语气一转,便是学着戏文里那般,如泣如诉道,“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只是被您养在外室,凭着一具年轻漂亮的身子诱着您,无媒苟合,不得见光。就算回到府内,也只能隐姓埋名,被您偷偷藏在卧房內,床帏里,等待官人怜惜……”
谢衍:“……别崖,你是不是一些话本子看多了?”他的不要脸程度似乎加深了。
殷无极理直气壮:“是您自鬼界出来后,嫌我活太烂,教我多学学的。”他声音又提了提,扬了扬颈子,颇为自信道,“本座已经通读北渊话本、小说、戏曲以及各种床帏技巧,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谢衍:“……”是啊,戏精十级,厉害死了。
谢衍见他那么认真努力,一心要讨自己喜欢,从用舌头给果梗打结,到用学术研究的劲儿读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虽然用心的方式歪了些,但毕竟也是在认真学习怎么当一个好情人,也总不能不奖励。
于是,本来谢衍算是怕了他的引诱,打算把药丢给他自己涂的。现在一思忖,还是摸了摸他绯红的脸,温柔道:“那晚上,等你沐浴后,为师替你抹药。”
虽无明确的答应,但也算是半允了他进床帏之间了。
得了含糊的首肯,殷无极立即去瞧窗外的光影,又觉得时间过得又太慢了。
“怎么才到黄昏啊。”他嘀咕一声,心事昭然若揭,道,“我现在去沐浴行么?”
先不论师尊允不允他放肆,只要能进房门就是赢。
只是上药又如何,他多的是办法把师尊诳到手,何况是直接从外间的矮榻直接进阶到床帏里,也不枉他轻解衣裳,犹抱琵琶,和圣人玩了这么久的心眼子。
“……离晚间还早,别打滚了,先出去透透气。”谢衍见他抱着靠枕蜷在矮榻上,眸光流转,墨发散在竹席之上,又难掩开心地打了个滚,只觉如今的成年帝尊,一回到这少年时的住处,又找回了几分孩子气。
谢衍随手从花瓶里抽出两根含苞待放的桃枝,丢给殷无极一枝,然后道:“让我看看,你的剑法有何进境。”
只以桃枝喂招,不动本命剑。谢衍本意只想活动活动,作为晚间娱乐,不是认真打。
而一回到天问阁就懒懒散散,能躺着就不站着的帝尊,却蓦然睁眼,扬手便接住那一支桃枝,极盛的魔气一瞬涌动,让桃枝上的桃花一瞬间尽数绽放。
“好呀。”他噙着笑,绯眸中蕴着浓郁的战意,“就让圣人见识见识,本座的剑法,到底有多少进境吧。”
天问阁外,霞光倾斜,烟波微漾,莲叶田田。
在如镜的水面之上,站着两名衣袂飘飞的至尊,不起微波。
玄衣恣狂,白衣潇洒,两人皆执着一根桃枝,而那烟波中的剑气却丝毫不见半分绵柔,若非天问阁外有圣人结界,那剑气定会比傍晚的霞光更美三分。
一根桃枝无比脆弱。但是握在仙魔两道的至尊手中,却又显得多么无坚不摧。
“许久不见,圣人怎么不给本座见识见识‘天问’?”殷无极双指并起,微微抹过桃夭盛放的花枝,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半弧,“圣人留手,本座可就不客气了。”
“面对同境界的帝尊,吾还没有自傲到要‘留手’。”
谢衍踏水而过,动若凌波,身影缥缈如云,只是瞬息间扬起桃枝。
云海无涯,天山倾斜,海阔水波平!
光影交叠间,只是一错身,谢衍便感觉到剑意虽化去,但是手腕尤在颤动。
他们只拼剑意,不动灵气与魔气,但是只有形的剑意,依旧让谢衍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是追逐。而且,已经很近了。
如果有一天,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能够在剑道之上超越他,那无疑会是殷无极。
“怎么,圣人是感觉到压力了?”同样与他背身交错的殷无极负手,缓缓转身,面上依然语笑盎然。
“虽然还是敌不过圣人剑意之精妙,但也不似当年亦步亦趋,这是我自己的路,您觉得如何?”
“这一剑,很好。”谢衍的墨发在风中飘散,却是右臂一振,再度错身迎上。“再来!”
荷塘红莲间,有徐徐微风吹过,一池含苞的莲花,沐浴着剑意中蕴含的精纯灵气与魔气,正摇曳着盛放。
这样的试剑,从薄暮黄昏,一直到夜幕垂落。
在月光下,落于田田莲叶之间的魔君随手撩了一下长发,又懊恼地发现,自己束发的绳子又被割断了,墨发又散在了脊背上。
在红莲摇曳的荷塘中心,有一小舟停驻,已经被荷叶缠满。
谢衍便足尖轻点,落于船头之上。墨发飘动,白衣凛凛,在月色下洁净如仙人,唯有他半扇衣袖被剑气划破,露出白皙的手腕。
“暂时休战。”谢衍站的略高,见他手中桃枝已经化为齑粉散去,而自己手中的桃枝虽然落了几朵花,但是大部分还完好无损,便略略勾起唇角,“胜负已分。”
“好吧,本座初登圣位,现在来挑战圣人,还是早了些。”殷无极从小便知道他的师尊有多强,也不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击败他,哪怕只是闲暇试剑。“也罢也罢,败在您的剑下,本座认输也不丢人。”
玄袍的魔君漫步在莲叶间,最终走到圣人伫立的船头边,也学着他跳了上去,手中却握着半个莲蓬。
殷无极一捏开莲蓬,剥出几枚莲子,笑着递到谢衍手心,然后道:“只是一场比试,都把圣人这莲池里的莲子催熟了,尝一尝?”
然后殷无极往嘴里扔了一颗,又苦着脸咽下去,道:“唔,好涩,圣人还是别吃了。”
谢衍手中握着那几颗嫩生生的莲子,在月色清波下看着墨发绯眸的魔君,突然道:“别崖,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种莲花么?”
“啊?”殷无极先是一怔,倒是没想到别的,只是道,“以前天问阁外确实没种什么植物,也许圣人是觉得,窗外的景色太空,烟波太冷,要种些莲花增色吧。”
他又眨了眨眼,看向月色清寒下的一池菡萏,道,“赤莲妖冶,浓墨重彩,先生看样子是清修久了,心境有变,爱热闹了。”
“或许是吧。”谢衍握着手中莲子,忽的想到一个从前未曾联想到的寓意。
莲子,怜子也。
他似乎觉得,今夜的月色有些过于朦胧了。
谢衍随手一指,把乌篷船上缠着的莲叶根须割断,让其晃晃悠悠从荷塘深处驶出。
殷无极亦然负手站在他身侧,玄袍勾勒身形,长发披在肩上,在月色下十分专注地凝望着他,好似见一眼就少一眼,那样缱绻情痴。
莲边月下,离家的游子无论出走多久,目光还是澄澈如旧时少年。一念便是一生。
谢衍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分了。
面对着他这样的眼神,他永远只能回避,或是以待自己最怜爱的孩子的态度待他,教他一颗炽热的心,空空耗在他这样淡漠无情的人身上,哪怕剖开肝胆,咳出心血,却换不回半句沾着风月的“爱”字。
他占了殷别崖最青涩的少年时,最热烈的青春,最华美的盛年。而这样无名无分的占据,似乎是停不下来的。
他最好的岁月,都用来磨一座最沉寂的冰川。他最美的姿容,都被他自私地藏在自己身边,不给旁人窥见半分。
待殷无极凭借自己的剑,一统了北渊,坐享万魔供奉,天下敬仰。
看似最无私的师父,却教未来光辉璀璨的千秋君王,非得在自己面前百般磨缠,低眉俯首,讨他的怜,博他的欢心,以此来满足圣人与日俱增的掌控欲。
“别崖,你已是魔道的君主。而我,已非你名义上的师父。如今非要教你、训你、令你听从,你难道就不会觉得讨厌?不会想逃离?”
在小舟泛起余波时,谢衍突然问道。
“啊?”殷无极觉得今夜的谢衍有些奇怪,总是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但他迎面是荷塘的晚风,身边是陪他试剑的师尊,只觉快乐极了,也并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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