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答应殷无极在先,哪怕这插曲涉及仙门未来格局,他也有自信能掌控住一切,不耽误向帝尊践诺。
“您打算去哪里……”
“天下。”谢衍扣住殷无极的手,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几分顶峰睥睨的狂傲。
“带他去看看,我的天下。”
*
在晨曦的第一缕光降临之前,一辆马车奔跑在田埂之上,哪怕地面崎岖,却是如履平地,好似在追逐初升的太阳。
“……您的天下?”帝尊单手支颐,靠在宽敞的马车窗边,笑吟吟地看向端坐的圣人,“好大的魄力,好大的野心,不愧是圣人。虽说表面上是三圣共治,这泱泱仙门,早就是您一家天下了吧。”
“道祖、佛宗二位是前辈。”谢衍语气淡然,反倒像是与他较劲似的,抛回话头,“目前仍有掣肘,比不得帝尊,登临尊位,如北渊之极星,为万魔指引方向。”
“圣人是本座之师。在此至高境界上,本座是后来者,当然要向圣人讨教。”
出了修士遍地的云端城,走入俗世田野之间,殷无极自然不必维持谢夫人的身份,而是变回了本相。
哪怕是白龙鱼服,却也掩盖不住帝尊盛若荼蘼的华美姿容。
他沉静不笑时,姿态端方持重,是一幅盛若丹霞的美人图;更别提他与圣人相伴,抬眸间,低眉时,皆是漾着温软的笑意,语气也是轻缓的,这股勾引人的韵味,足以把人的魂魄也消了去。
“帝尊不作伪装了?”谢衍见他这般俊美无俦的本相,并不避开他勾人的视线,反而坦然直视,“‘谢夫人’的身份,用的不是很开心吗?”
“行于荒野,四下无人,当然不必伪装。”殷无极笑着,“若是有人,再变也来得及。”他又一扬眉,绯眸渡去秋波泠泠,浅笑道,“再说,本座自以为,这副模样还算出众,您不喜欢?”
的确出众。帝君的姿容与威仪,天然带着持重与端方,凛然不可侵犯。可只要看见他多情的眉眼,便会想起桃夭的灼然,芙蕖的微波,让人见之难忘。
“……”谢衍欲言又止。
谢衍虽然明白帝尊并非是甘心做那庭中倾城花的类型,但小徒弟完全依赖着他,时不时撒娇,还唤他夫君的待遇,的确让他颇为享受,甚至还有些流连忘返。
“您的卿卿呀?死掉了。”殷无极一眼便看出他的留恋,却噙着笑,温柔又残忍地道,“谢夫人只是个凡人呀,无论怎么延长寿数,维持青春,至多陪伴您一百余年,寿数终结了,自然会死。”
“而您动不动十几年、二十几年地离开,只留下背影。那位可怜的夫人,被您豢养,衣食无忧,却在虚无的等待中空耗青春,就算是一朵盛开的花,也经不起这样的顾影自怜吧?”
“若他不爱您,自然不会有任何痛苦,财富、金钱、美貌、自由……他什么都拥有,过着最顶级的金丝雀的生活,依附于您,至死都可以天真无忧,不经风雨。但可悲的是,他爱您。”
谢衍听他口述,补完这最后的一折戏,告诉他这个正确又悲哀的终局,却不再作声。
“您的卿卿,不想在您的面前衰老,他想至死也是你心中的小漂亮,所以在凡人一世终结之前,他如凤凰投火而死,烧尽一切过往,销尽自己的骨与血,不留半点痕迹。”
“这是在告诉您,不要怀念,不要立碑。”
“您是仙人,他是凡人,您在天上,他在地里。他是圣人生命里的过客,但您是他的一生。”
殷无极打了个响指,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笑吟吟地道:“怎么样,您喜欢这个结局吗?”
谢衍听罢,却是懂了其中的苍凉悲郁,一时失声。
“不喜欢?”帝尊故意问,偏要刺激他,笑的愈发开心了,“哎呀,才这么短时间就丧妻,带个牌位回去,是不是没法和几位宗主说明……”
良久,端然如玉山的圣人轻轻抽了口气,径直把得意洋洋的帝尊拉到身侧,按在马车壁上,直接咬住了他的唇。
“我没准许。”谢衍摁着他的后脑,几乎要把他的唇咬出血来,可见他一遇到徒弟提到生死观的问题,永远是不冷静的。“闭嘴,这个结局不算数,重写。”
“嘶,您好凶。”帝尊哪里会放过投怀送抱的机会,反手揽住他,笑着在马车里滚了一圈,将玉像完全纳入怀中,吻他的眼睛,“知道了,不刺激您,不乱说话了,只是个故事嘛……”
“改。”
“那写,他在您怀里合眼,过了非常幸福的一生?”
“再改。”谢衍眼睫一扫,眸色深黯到极致,语调锐利如剑锋,“改生死簿。”
“……这是作弊呀。”殷无极一愣,揽着他的肩膀,笑的越发开心了。
马车自行奔腾在田埂上,原本行驶极稳,虽然路况丝毫未变,但是莫名有了微微的摇晃。
过了几个时辰,殷无极十分餍足地舒展肢体,懒洋洋地撩起帘子,看向正午时,那广袤无垠的麦田。
风吹起,金黄的麦浪在风中掀起,如同波澜起伏的海。而一阵阵的成熟的麦香也顺势飘了进来,吸引了他的注意。
殷无极早年在仙门时,仰望着仙山之上,目光永远追随着师尊的背影。
他的印象中,中洲的土地一向都是肥沃的,只要没有遭遇灾年,丰收是一件常见的事情。但是,有多少能分到百姓手中,便是个未知数了。
“这麦子,长的倒是好。”殷无极面上笑着,但是绯眸里的笑意却暗淡下来,他想起战乱时田埂上的荒草。
北渊土地贫瘠,想要在魔洲寻到这样一株饱满的麦穗都困难,有这样成片成片的麦田,简直是奢望。
“近些年,风调雨顺。”谢衍枕在他膝上,阖着双目,享受弟子按摩他的太阳穴。圣人少有这般慵懒的时候,但午后的风吹进来,他还是愉悦不少,“当然,也有农家、墨家的功劳。”
这模样,果真有些“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疏狂。
“我想去看看。”殷无极一垂眸,似乎有些紧张试探,“可以吗?”
他知道,墨家与农家是为仙门服务,他想去了解,哪怕一点点,就必须得到谢衍的同意。
“民生之法,本就不该拘于一域。”谢衍并未觉得冒犯,甚至他也明白,北渊洲那块环境恶劣的土地,别说丰收,活人都困难。
“下车,去看看吧。”
第302章 文脉传承
金黄的麦田上, 风在絮语。帝尊沿着细细的田埂走在前面,环视四周,绯眸里映着麦穗摇动的样子, 好似有光坠落他的眼底。
殷无极躬身, 自小麦的根茎处掬起一捧土壤, 发出一声叹息:“这样的土地,黝黑细腻,如膏如油……真是令人羡慕啊。”
“从前,你并不关注这些。”谢衍轻袍缓带,步履悠然沉稳, 与他随意闲聊,“以前在仙门时,每次为师研究农学, 你都兴趣缺缺。土壤水文如何, 你也不甚上心,一心修道练剑,要么就是摆弄机工墨学。”
“在其位, 谋其政。所思所想,与过去自然不同。”殷无极顿了顿, “研究农学?您当年要是自己研究透了, 就不会把《齐民要术》交给农家了。”
他说到这里, 又回头瞧谢衍,笑道:“怎么, 圣人现在要告诉本座,现在您也能种的活一亩地啦?”
“……术业有专攻。”谢衍被他揭短,偏过头,恼道, “又不是什么都种不活,这般瞧我作甚?”
“您种活了什么?”殷无极将手中土壤散去,净了手,又去自然而然地挽住谢衍的手,与他并肩而立。他笑意吟吟,“您种下倒是没问题,可不能亲自看顾,浇水施肥。交给老天来做,都比您来得强。最后您兴致过了,要么是由着它生长,要么是我替您侍弄花草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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