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真实发生的历史,无法抹去;隆隆向前的时代,无法倒退;属于每个人的、真实的世界,并非是根据天道书写好的规则发展……”
“应该让这个世界的生灵,来做决定!”
被世界修改抹消的“殷无极”的存在,终于被谢衍夺回。
他的感情,他的欲望,他的火种……他与世界唯一的牵绊重新回到记忆里,帝尊也终于解除了全部的限制。
小鱼尾巴一扬,落地时,重新幻化为成年帝尊的模样。
殷无极的身姿矜贵独绝,墨发束冕旒,帝袍逶迤,九龙暗绣光芒流动。
足音在漆黑空间泛起涟漪,他不顾耳畔的潮生,坚定不移地向谢衍走去。
“说的不错。”殷无极握住无涯剑,剑刃出鞘,苍冷料峭。
他绯眸一撩,百态情致,华光流转,唇边却含着笑:“既然当年我遇见你,拜圣人为师,宿命早已改变。此时此刻,唯有站在天上的你我,才是真实。”
除了他们之外的种种可能性,就算是宿命,又如何呢?
就算是天道钦定,又如何呢?
历史不存在假设。
没有发生,就是假的!
谢衍与他视线相触,灵犀间领会对方真意,俱是一笑。这相视中,颇带同生死共命运之感。
漆黑漩涡越来越多,殷无极浑然不怕,顺势与谢衍脊骨相抵,守住了师长的背后。
他淡淡笑道:“圣人,交给我,切莫回头。”
他似有决意。
道侣就在身侧,与他并肩作战。谢衍心中无忧无怖,越是所向披靡,亦是笑了:“别崖。”
“嗯。”殷无极应声。
谢衍似有决意,道:“无论你我,谁活到最后,都要把这条路走完。”
殷无极静默片刻,答道:“好。”
他早就不是少年,成年的帝尊充分理解圣人的托付。
这段大道之途,既然他们共同来闯,就早就有了同死的觉悟,若是遇到绝望境地,死在一起亦是好结局。
若是能看见一线希望,即使是用性命去托举对方,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这个世上,会将圣人的信念贯彻下去的,唯有帝尊。反之亦然。
漩涡越来越多,邪物在倒灌天河,里面涌出许多形态怪异的血肉妖物,都有着明显的海族特征。
天河水越发浑浊,涌动在他们脚底。殷无极甚至能嗅到海的腥气,道:“这种气味……”
“在风波海底,我们见过这些东西。”
谢衍恍然,他终于明白,走过第二扇门后,他们从天之上到达了哪里。
上古洪荒之前的海底遗迹,文明的坟场。
河水里还不断长成类人的怪诞之物,只是五官乱飞,或是多长了一些非人的器官,多数是来源于海洋系,都有着不亚于大乘的功力,可是数量实在太多,正不断向着被困的一圣一尊涌去。
在这样激烈的猛攻中,殷无极持剑抵挡,凝实的魂魄状态,终于有些隐藏不住裂痕。
但还好谢衍相信他,不会回头,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殷无极自从走过第二扇门时,就被天道扔到了空旷无人的海底深处。
海兽明显比上回来时少了许多,有些族群差点绝迹。海底还保留着谢衍造访时,在盛怒之下推平的礁石群遗迹。
殷无极遍寻师尊不见,最终来到了最深处的海。
在那里,他看见了礁石群遮掩下的海底神殿遗迹。
文明曾经湮灭过一次。
万古之前,仙宫倾塌,仙人不复,诸神尽灭。
在毁灭时,真正意义上的“天道”,或许就不复存在了。
这座海底神殿,是如今异变的所谓“道”的陵墓。
第544章 祭台之上
海底最深处的遗迹, 伫立着一座宫殿。
高耸门扉上雕着一只惊悚到堪称梦魇的眼睛,祂的眼皮睁着, 包裹漆黑瞳仁,呈现凝固的姿态,像个死去多年的标本。
但这纤毫毕现的刻画,让人相信祂确实在上古时代活过。
“师尊就在门后吗?”殷无极停驻在门前,端详着这上古的雕刻。
即使这仅是遗迹中的死物,也令他毛骨悚然。
遥远的过去,他似乎曾经亲身体验过这种惊惧。
忽然, 门上那颗宛如雕塑的可怖瞳孔,忽然转动。祂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乍现森然竖瞳。
铺天盖地的污秽。
从漆黑空洞到, 显露一线金黄的瞳仁。
殷无极的意识差点被淹没,在陷入漆黑前,他终于想起来这种战栗感从何而来!
当年, 他在风波海遇刺坠落之前,也曾从裂开的云层中窥见这不详的视线。
毫无疑问, 是来自天外天的窥伺!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恢复时, 殷无极发现自己身处门扉之后。
他的魂魄被规则的力量强行抽离了身体, 化成一尾小鱼,孤独地被抛在此处,在波浪里游荡。
他能够做一条小鱼也很不容易。
若不是他与谢衍结契, 魂魄的归属权是谢衍,他的魂本就伤痕累累,没人拘着,怕是当场就散了干净。
很快,小鱼来不及担忧自己的处境, 就被眼前景象震撼:
通透琉璃,色彩缤纷,包裹着巨大的球型物体。外部屏障像是外壳透明、内里中空的“觳”,内里折射出万象绚烂之光。
竟是一个虚假的未来世界。
殷无极化作的小鱼趴在这透明屏障上窥去,师尊就这样失去关于他的记忆,被孤独地抛在未来。
天道根本没有给他留下解题的钥匙。
没有“锚点”的谢衍,心中无有忧惧,也不怀执念。这样的他,人性是极为薄弱的,也谈不上生与死。
这样的圣人谢衍,相比后来渡过三劫,明白自己一生夙愿为何的谢云霁,更容易被吞噬。
“觳”的内壁伸出细线的触角,悄悄接近失去记忆的师尊,似乎要择机吞噬,连同他的意识与记忆。
“师尊!”殷无极急的用幻化的鱼尾拍打世界的屏障,终见内部动荡。
小鱼见到有用,没有管魂魄的裂痕,一下下撞上屏障。
碰,碰,碰——
如此锲而不舍。
谢衍断不能容忍自己身处监牢供人观赏的,他看向天空,也听到了这种异响,“……是雷声?”
在意识到记忆有错时,他当即选择从内部拆毁屏障,恰巧将一尾小鱼放了进去。
经历波折,师徒终于在第二道门后团聚,才有他们随后共同面对宿命的真相。
但是殷无极没有告诉谢衍,他撞进去之前,隐约看见海底遗迹深处的一幕:
他不知丢在何处的身体,此时披着玄色帝袍,戴着帝冕旒,端坐在海底深处的王座上。
他的面色苍白如死,双眸紧闭,头颅垂下,没有丝毫生的迹象。
他的身体被黑色荆棘捆缚,越勒越紧,刺入皮肉,让这具身体慢慢流血,直到精血流满王座上预留的沟槽。
脖颈漫出鲜艳的魔纹,乍一看像是瑰丽诡谲的凤凰花,再看去,分明是汩汩流淌的血。
王座如古老的祭坛,血槽里,赤血被连上大半。
他是祭品。
*
从觳中世界脱出的谢衍,明显对于道的理解更上一层,他掌握了“创造”。
这样的圣人是极不好糊弄的,这不,他的目光落在还以魂体的形态待在他身边的殷无极身上,平静却步步紧逼,问道:“别崖,你的身体在哪里?”
殷无极攥着他的衣袖,似乎想重新化成小鱼躲在他身后,闪烁其词:“可能是前一道门……”
谢衍当然不会信,微微冷笑:“别崖觉得,我好骗?”
比起继续前进,谢衍更担心殷无极的魂魄没有身体容纳,一个不慎会魂飞魄散。
他走到那扇门前,打算先离开此处,却看见原本的瞳仁雕刻处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深陷的眼窝。
世界之觳破碎成琉璃飞屑后,本该被岁月尘封的门上铭文,如同被磨拭过,赫然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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