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殷无极败于圣人手中,幽禁在仙门大狱,北渊轰然大乱。
心思浮动的各路大魔们很耐心地装了孙子,没在仙魔大战的谈判上捣乱。
反正和仙门签协议的是现在的魔宫,被骂的不是自己,这种活没人爱争。
待到大战终结,关起门来分权争利,被帝王压制多年的各路大魔氏族,终于得到机会起事。
照理说, 帝王难归北渊,山中无老虎, 猴子也能称大王。隔天在城头换个王旗, 自封为王, 从技术上压根没难度。
但碍于殷无极在北渊民间的名望, 他们莫说称帝, 想要自封为王都是极大的僭越。
敢在帝尊未死时称他为“先帝”, 分明是放弃陛下, 把陛下往绝路上逼。北渊魔民可听不得这个。
谁敢这么干, 隔天夜里就兵变。
于是,这些年陆陆续续有人反抗魔宫。
或是某些城主公然违抗魔宫指令, 自行组织魔兵武装, 甚至抗税。
或表面上称臣, 实则暗地里培植匪徒,时不时劫掠往来商旅,对魔宫的命令答应但不遵从。
即使派去钦差, 多半也是半路失踪的结果。
造反的法子五花八门,却受限于魔君尚在人世,没一个敢称王,所以都在互相指责对方是反贼。
这十八路反王,纷纷打出“迎回陛下,再造大统”等等旗号,把“乱臣贼子”的脏水反手泼向魔宫,主要争一个正统在我。
毕竟帝尊没有死,只是暂时被仙门幽囚。一切想要得到大统之人,首选都是迎回陛下,没有第二选择。
明眼人都看的穿,萧珩、将夜、陆机三人手中的旨意拼凑成一份,是帝王将权力三分,令他们守好魔宫,是心腹中的心腹。
后来,陆机重新组阁,施行“新政”;萧珩改组魔兵,多半也是帝尊的意思。
至于将夜,他得到的旨意是机密,恐怕只有陆机和萧珩二人知道。
九重天帝京最大的商会,陆机抬步走进大门,门前匾额“金玉满堂”。
穿过厅堂,又绕过招财树和迎客松,映入眼帘的是黄金与玉石雕刻的假山造景。
堂前两侧对联,一则是“兼儒墨”,二是“合名法”,横批为“贯综百家之道”,可见商会主人出身于杂家。
陆机的眼皮子乱跳,敛起青袍广袖,在原地等了片刻,才见到那位身着墨绿色常服的商会主人。
魔宫前右相,程潇。
程潇被一纸命令调回帝京,在帝京开起了商会,大概是陛下又启用了他。
“……陆相,人心似水。”程潇倚着门侧,手中执着一杆秤。
他道:“在陛下决定设立‘魔门’,让北渊思想兼收并蓄,充分涌流时,就该想到今日。”
陆机知道他的意思。
如今,革新和守旧的冲突,新政与帝制的矛盾,正在前所未有地发生在九重天帝京之中。
陆机忧心不已,向他一揖:“我等已经被称作‘伪朝’……舆论不在魔宫,革新怕是继续不下去了,程相、不,程先生有办法解决现在的事态?”
程潇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淡淡笑道:“在下有个学生,不巧,正是魔门学子代表的首席,或能尽绵薄之力……”
他还未说完,商会外的街道,熙熙攘攘的游行者队伍路过,炬火冲天,呼声一片。
坐落在八重天的元帅府,巍峨气派,不输给暂时无主的魔宫。
自帝尊幽囚以来,萧珩的元帅府前,车马云集,门庭若市。
“元帅,外头闹成这样,不出兵?”听见外头的动静,手下急了,忙道。
萧珩也不披甲,甚至还一身靛蓝色常服,优哉游哉地蹲在鱼池边喂鱼。
他一边撒鱼食,一边没好气道:“出什么兵,不是敌人,拿什么刀兵,没事找事。你能说服那些个混小子,掉头用兵刃对准父老乡亲?”
“这么大的声势,多半是幽河以北的逆贼在策动……”
“抓奸细,那是小猫儿的活,和老子没关系。他要是干不好,你找他去啊。”萧珩拍了拍手里残留的鱼食。
“这,也没见着将夜大人啊……”属下欲言又止。
“那就问凤妹子去。”萧珩从容流畅地甩锅,“这是风雨楼的拿手业务了,虽然不少人进了魔宫,但这点事,还不需要我插手。”
元帅府前,连绵成一片的游行队伍已至,为首者正在叫门,让萧珩出来面对他们。
“保护元帅府!”守卫府邸的魔兵也团团围住府邸,争端一触即发。
“……元帅,您听到了吗?都到您门口了!”属下这会急的团团转,“快想个主意。”
“还用想?”萧珩毫不犹豫道,“装孙子啊。”
“啊?”
“然后等陆相来救本帅。”
“啊?”
属下怀疑地看了看他,好像在说:让文臣来救,是不是对不起手中长枪。
萧珩看到他的眼神,无奈道:“老子可不会说什么大道理,解释不通,让专业的来。”
“没能把陛下带回来,我们有愧于北渊父老,大家都憋着一股气,看我们的眼神多少会带上些怀疑。”
“要是再在这个节骨眼推出什么‘新政’,就算说是陛下的命令,恐怕也没人信,觉得是我们要瓜分陛下的权力,指不定哪一日就弃了陛下,篡夺天下了。”
“可是……”
萧珩:“得,别废话,通知今天轮值的将士们,谁也别冲动,当好缩头乌龟,可别伤了人,那可就跳了幽河也洗不清了。”
说罢,萧珩轻身一跃,跳上元帅府的飞檐顶部,看向八重天熙熙攘攘的长街,甚至是城池外侧,沿着山脉而建的漫长阶梯。
万人登阶,民动如烟。
“陛下,这一幕,你看到了吗?”萧珩斜倚着飞阁,忽然自语道。
“北渊基石,人心向背……”
萧珩叹息:“你还不能死,还有很多人在等你。”
*
谢衍在密切关注北渊发生的这一幕,这或许预示着魔道未来的趋向。
“帝制废除的土壤,完全不成熟。”谢衍又看完一则最新消息,展开册子添了一笔。
那封皮上写着《帝王策》,没有写落款,是因为他撰写许久,却不是为了著书立说。
殷无极于北渊称帝的那一日起,他就开始写,评判他的施政之法。
开始是教导的角度,不知何时起,他的笔法变了,甚至出现了“深有体会”“受益良多”等感悟,俨然是从他的做法中得到灵感,甚至会“师从弟子”了。
“师尊,师尊……”天问阁安静,阁外木桥上却是沈游之疾步而走的声音。
“游之,何事这么匆忙?”谢衍从容合起册子,藏于暗格里,没人知道他在写什么。
“今早我去圣人庙外给思归树浇水……树、树快要……枯萎大半了。师尊快去看看……”
沈游之向来知道,那棵树对师尊很重要,定是头等大事,于是才一路疾行,甚至不顾雨水沾衣,将这件事第一时间告知。
谢衍果不其然一怔,“枯萎了?”
红衣少年有些焦急失落:“是啊,这些年来思归树一直有些萎靡,也都不开花了,师尊命我们拿甘露浇灌着,我们丝毫不敢懈怠。”
“可惜思归树也总是不开花,但之前叶子青青的,也没见到什么明显枯萎的迹象。”
“昨夜风疏雨骤,我今天专程路过圣人庙,却见思归树好些枝叶一夜凋敝,满地枯叶零落,这是什么不祥之兆吗?”
谢衍安静了片刻,似乎听到了某种脚步临近的声音,叹息道:“是吗?一夜凋敝啊,那就去看看吧。”
沈游之有些迷惑,他看着师尊并未露出喜怒的脸,只见他拂衣起身,带上一柄竹制的油纸伞。
思归树下,遍地金黄,落叶亦似飞鸟。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