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挤, 别挤,岁大饥, 魔宫十日开仓放粮, 难道你们不信陛下喻令吗?”仓管声嘶力竭。
哪怕有帝京禁军维持秩序, 现场依旧乱哄哄的,民怨沸腾。
“陛下的承诺, 一个月的工钱,每人三斗米,我们自然是相信的。”有人气愤不已地说道,“我们不相信的, 是这些仓里肥头大耳的贪官污吏,谁知道他们偷偷吞了多少!”
“就是,昨日霍老三回家专门称了一下,三斗米,其中一斗半都是砂砾!”
“帝京的老爷们尽是欺负外地的农人,糊里糊涂地干了三个月,连我的名字都没登记,放粮才知晓,根本没有我的份,老天啊,这下全家要饿死了啊……”有人想要去排队,却因为没有他的名,被魔兵粗暴地撵出了队伍,强壮的汉子顿时跌坐在地,大哭起来。
“最近的粮价、布价、盐价,都涨得厉害。”一名瘦瘦的书生唉声叹气,“别说是老家,粮价高得离谱,根本买不起,这几日不知是谁高价扫粮,连帝京的铺面里,粮食都要断货了……”
“一天一个价,简直不让人过日子。”有人叹息,“还好我们在建造帝京时,还会发一日三餐,虽然也不多,但是饿一饿自己,全家勉强有口饭吃。就是这陛下承诺的三斗米——”
“别想了,能拿到一斗,半斗都是好的。”他们纷纷交流。“昨天领粮时,已经闹过一次了,“昨日里闹的那几个兄弟,到最后半点米也没拿到,还被抓走了……”
玄衣的俊俏少年排在队伍的最前面,听着沸腾的民怨。他身量纤细挺拔,粗布短衣也盖不住他天生的秀丽。
“说到底,还是一重天太远,我们在皇城根下,陛下是处理大事的人,看不见我们的。”
“就算看见了,陛下会管吗?”
“陛下日理万机,哪里会管我们这些人拿到的是三斗米还是一斗米?就算今日我们都没拿到,恐怕也传不到陛下耳中吧。”
“北渊这几年免了三轮赋税,魔宫恐怕也压根没什么粮,不然能管不住这轮物价?”
“所以现在那些奸商才这么哄抬价格,就算把我们全家都卖了,也买不起!”
这是有些眼界的书生,似乎也放弃了要考入魔门的念头,加入到了劳役中,叹气道:“要不是连年大旱,会有这么多人抛荒了土地,聚集到帝京来,还不是找口饭吃,哪怕是苦/役,也比饿死在绝收的土地上好。”
“老人家,站稳了。”玄衣少年微微垂下眼,轻轻扶了一把在他前面弓着脊背的老人,神色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闹腾成这样,也没人敢抗议,似乎是做好了短斤缺两的准备。在他们看来,魔宫还能开仓兑现粮食已经很好了。
哪怕延迟了一个月,哪怕少给他们一些,虽然有抱怨,他们却还是要认命的。
很快,粮食就分到了少年前面的老人那里。
仓管不过小吏,中年模样,却因为管着肥缺,吃的腰身比旁人要圆上一圈。他挺直了脊背,挑着眉梢,不屑地看了一眼弓着背的老人,阴阳怪气道:“背都直不起来,能干什么活?”
说罢,少年看着他从米袋中舀起一勺米,劣质的米中间混杂着黑色的砂土,倾入了老汉的米袋中。
“三斗。”小吏眼皮都不抬,看向那称量的青铜游标,懒洋洋道,“下一个下一个。”
少年抬起锐利的眼,看见那游标连“二”都没有到。若是再算上这掺入的泥沙,老汉真正拿到的米,恐怕不足一斗。
老汉也看见了,但他不敢闹,只得颤巍巍地系住扁扁的米袋,又有些留恋地看向那魔兵们看守着的米粮,但他知道,这个世道艰难,有就不错了,不可妄想。很快,他眼底的光芒慢慢熄灭了。
“不足三斗,给老人家重新称。”忽然,一个清朗的少年音响起,竟是排在他背后的玄衣少年。
“哦?不足?”小吏恼了,斜睨一眼老汉,道。
“足了、足了。”老汉脚步顿了一下,见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连忙道。说罢,他又使了个眼色给少年,压低声音道,“孩子,不要说了,会影响你自己……”
少年是下一个,米袋和名牌也摆在小吏面前,似乎是因为这一句话,小吏冷笑一声,在米袋里空舀了一勺,象征性地往里抖了抖,只在米袋里铺了一层薄薄的泥沙。
“三斗,下一个。”若说给老汉的那一袋是不足额,给少年的,简直是刻意的报复了。
少年不动,也不去拿那米袋,只是淡淡地抬起眼,问道:“开了十个仓,你是哪个仓库的?”
“大胆,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怎么和裘大人说话呢?”小吏自从得了分粮的差事,走到哪里都是被捧着的,十分膨胀。
“你给每一个人都不足额?”少年掀起眼帘,那秀致的容颜,此时却毫无表情。他伸手,撩起米袋里那薄薄的砂土,只从中找出了一点点劣质的陈米。
“如此开仓散粮,一人一日可经手千人,你、不如说是整个魔宫仓管,昧下了多少米粮?”
“血口喷人,谁昧下了?”小吏当然不肯承认,睁着眼睛说瞎话,点检少年背后排着的人,问道,“你们,还有你们,看见了?”
纵然知道他是狐假虎威,但假的是陛下喻令,谁敢点头,不要粮了?在此逼迫下,他们都纷纷摇头,眼神却有几分痛苦。
“呵。”少年见他不承认,却是笑了,那陡然间绽放的美丽,好似夜间的幽昙,“好,好啊,我知道了。”
“杀尽了一批硕鼠,仓中仍然会长出新的,看来要都杀干净才行。”他淡淡笑了,却语带血腥,“总有人学不会教训,非要逼得我动铡刀,真没意思。”
“闹事的,给我拿下!”
为了维持秩序,现场自然有一重天的魔兵维持秩序,这些魔兵似乎也习以为常,甚至可能是已被买通,此时就和没看见任何不公似的,上来要抓人。
就在此时,却听喧哗声起,只见广安街上有玄甲铁骑开道,八匹雪麒麟在前,一辆黑金色的车驾仪仗缓缓驶过,黑旗飘扬。
为首者驾驭魔兽,银甲带刀,正是掌管魔宫禁军的统领,赫连景。
一重天外城的魔兵,品阶比中央禁军低,哪里认不出这位的模样?
魔兵深知这位顶头上司的作风,立即退下,反正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维持秩序,除此之外多做多错,俨然是不打算管这屁大点的破事,至少得等上司巡完再说。
只要不出什么有人冒死拦马的岔子,他很快就过去了……
等等,这位魔宫禁军统领怎么过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赫连景翻身下马,身侧八名禁军整齐划一地跟上,行止间带着凛然的煞气,与一重天魔兵的军容简直不是一个位面的存在。
他们目不斜视,竟是直直朝着放粮小吏与差点被押解的少年走来。
然后,赫连景及八名禁军,竟是向身着破旧玄衣的少年单膝下跪,以手锤向心口,行礼道:“陛下,臣寻您许久了,请归魔宫。”
陛下,开玩笑吧?
排队的魔民们目瞪口呆,陛下怎么可能在这里?这个灰扑扑的,还未完全建好的,聚集着贫民的外城?
“陛下万岁。”赫连景带头呼万岁,才惊破了这死寂。
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平身。”少年哪怕身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衫,此时负手而立的模样,却好似睥睨天下的君王。
“陛、陛下……”那刻意欺负过少年的小吏,此时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赫连景,你看看,本座的米袋里有没有三斗?”殷无极看都懒得看吓尿了的小吏,含着笑,指向那铺着一层浅浅砂砾的米袋。
“有人欺本座孤弱年少,指土硬说米,分粮不过称,还在度量衡上耍花招,该不该死?”
“罪该万死。”赫连景看了一眼米袋,深深皱起眉,立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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