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的大能修士遥望江心,忽然道:“古时候,有村民为祈求风调雨顺,会将祭品扔下水中,砥定风暴,拜祭河神。”
他的脸色忽然苍白下来,“……倘若要停下这样席卷中洲的洪灾,祭品是什么?”
虚无和真实的边界线模糊了,谢衍挑战的是时间和空间的规则。
他站在暴风的最中央,莫说是势能,就连重力都紊乱了。
天穹倒悬,白日流星,连风也自旋涡向天上飞去。有形与无形,皆在他掌中。
这一瞬,谢衍以人之身,堪比神明。
谢衍镇在江心,汇集着共同奔流而来的洪流。时间都恰好,每个沿岸的修士,都奋不顾身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仙门风骨,他欣慰。
谢衍微笑了,他仰望天,却透过天外天的裂痕,看见倾倒的天河。
如同镜像,与他相对的天河中央,亦有一尊眉目慈悲的石佛。
佛。
江流石不转。
石佛倒卧,背身向他,倒着坐。
佛不回头,是对万千世界感到失望,还是不忍见苍生倒悬。
“佛不回头,我亦不回头。”他心想。
背后除却人言与赞颂,还有遥远北方传来的悲风。
他微微侧头,听见风的吟咏。
谢衍轻轻一叹,回答这风裹挟而来的问题,“我若不渡河,谁来渡呢?”
“……”
“别崖,天塌下来,是我们去撑的。”
别崖一定明白他。因为他们是同道者。
何为大道之行?
——天下为公!
水面如沸,无数怒浪在江中翻腾。
水龙吟,鱼龙惨!
说罢,谢衍轻拂衣摆,驰骋山海的长剑在他掌中,澎湃灵力骤起,好似风浪也化作他身边的长龙,环绕着他的身影。
谢衍以风为缰,以浪为马,带着最疯狂的洪流,向着微茫山的方向而去。
在天地轰然一声奔雷后,排空巨浪穿行过紫电清霜,撼然不可阻挡之势。
骤然间,风波中闯出一个孤绝的影子,驰骋在江风之间,如御奔马南行。
惊心动魄!
“那正是微茫山的方向——”
无法插手这种级别的天灾的修士们面面相觑,迟疑道:“圣人,难道真的有毁家纾难的打算?”
“那可是微茫山啊。”
在中洲仙门眼中,微茫山是拜谒圣人的天阶。
圣人高坐云端,公平地执掌着仙门,维护着、恪守着他订立的规则,维持了仙门千年的和平稳定。
能够疏导洪水的地方,即使不是微茫山,即使还要牺牲其他地方,城镇农田水利……那也没有办法。
毕竟,与之相较的可是微茫山,中洲仙门的象征啊。
微茫山上,早先得到圣人传书的沈游之,正在加紧保护藏书,将徘徊在山腰的凡人向山最高处带。
在洪流到来时,地势越高,越安全。
“圣人信中说了什么?”
沈游之忙得脚不沾地,道:“师尊说,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在与天灾搏斗,已经没有多余力量维持微茫山护山结界。”
“微茫山地势有高低,必须要在限定时间,将珍贵的藏书和灾民,往那几个最高峰转移。山腰是危险的,还可能引发山洪……会垮塌建筑吗?”
“不清楚,我们的力量,不足以构筑足以保护全山的大阵。”
“……待到那时,我们会放弃宗门的一部分地界,以保全人为最要紧。”沈游之道,“这也是师尊的命令。”
毁家纾难。
圣人谢衍,这位复兴上古儒道的开山宗主,在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刻,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大抵,是将微茫山的重要性,与凡人的村庄城镇等同吧。
无贵无贱。
仙,贵重吗?人,卑贱吗?不。都不。
世上没有天生卑贱的族群,没有合该任人鱼肉的顺民。
沈游之背着药箱,站在儒宗大门的牌匾之下,看向漫上问天阶的沧浪水。
他轻声道:“师尊是想说,我们也曾是凡人。”
所以,不要忘却来时路。
第463章 砥定天元
殷无极被冷雨打在营帐上的声音惊醒。
“什么时辰了?”
帝王的战袍轻铠卸在一侧, 沾染斑斑兽血。殷无极支起身,拂开遮蔽面庞的墨发, 望着烛光发怔,神色在昏黄幽烛下格外惨淡。
他昏迷之前的记忆模糊不清。
“最后的记忆是,在战场上……我看见了……圣人?”
无涯剑藏在枕边,殷无极伸手触碰,才寻回些许真实感。
那种惊悚与战栗,令他此时抵着面庞,微微垂头,无意识的泪顺着指尖的缝隙流出,滑过指缝, 滴落在深色床襦上。
帐外雨声,如兵戈和战吼。
他走出帐子, 见魔兵在幽河上游高处安营扎寨, 处处秩序井然。王帐就被拱卫在中央, 打出篆体的“殷”字旗号, 下方是湍急的河流。他听得见这平静流淌的水声。
狂暴的猛兽, 间歇性地蛰伏了下去。危机暂时解除了。
“醒了?”萧珩正在安排魔兵巡逻, 加强王帐附近的戒备。
被副将提醒, 他回身一瞧, 见到君王倚在王帐边,黑袍散发, 露出有些发懵的纯粹神情。
萧珩擦拭干净护腕上的鲜血, 疾步走来。
他银铠朱袍, 一身血气,显然是经历一场恶战。
“本座昏过去了?”殷无极微微仰头,看着浑身浴血的将军, 与两侧面露疲惫的魔兵亲卫。
萧珩一顿:“你不记得?”
“……不记得了。”
他最后的记忆,是看见了圣人的幻象。
他似乎、追到河中央去了。被淹没了吗?大概是吧。
这种无从解释的事情,叫他如何说呢?
“你也不记得,自己屠了多少妖兽?”萧珩端详他的神情。
殷无极神情淡淡,没什么波澜,“有吗?”
“祖宗,就那儿,你去瞧瞧幽河两岸。”
萧珩扶额,他简直一点也看不下去陛下这副无辜的神情了。
他指了指崖边,“看看你的丰功伟绩——到处都是妖兽的尸体,满河飘着的、搁浅在两岸的,光是收尸都是个大工程。祖宗,下次大杀四方之前,你且说一声,还好我让先锋队退的快……”
殷无极快步过去,低头瞧了一眼。
魔兵后勤小队正在拖走妖兽的骸骨,还有精英游走在战场中,专门为没有死透的妖兽补刀。
极目所至之处,两岸浅滩上,河水退去,尽是尸骸。
“是我?”殷无极伸手,感受了一下残留的气息。的确是他的魔气。
他像是断片了似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时他还未感觉到严重性,问道:“萧重明,你瞧见了吗,本座当时做了什么?”
“你真的不记得?”萧珩的神情却凝重了几分,静了片刻,随即岔开话题,“谁知道你那时候发什么疯。外头风大,回头去王帐里和你说。”
他又开启了新的话题,“不过,那时候,时间出了问题。”
狼的敏锐值得相信,萧珩似乎也猜到了什么,“能够做到这个程度的,除了天道之外,或许只有……”
殷无极面色苍白,态度异乎寻常的激烈:“他要做什么,本座管得着吗!”
萧珩忙侧身,遮掩他的神情。他随手丢给他一壶烈酒,再对一头雾水的副将笑道:“得,陛下发脾气呢,你们各忙各的去,别磨磨唧唧的,叫陛下不快,你们几个就去喂马。”
众将行礼离去。
殷无极也意识到自己激动了。他一顿,“教将军担心了。”然后接过烈酒,旋开盖子,饮下几口,镇定心情。
走回扎营的区域,殷无极一撩王帐,侧身让开,“进去说。”
君王替他打帘,虽然是随手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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