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骨疗毒,不破不立吗?”
八重天城中燃烧的长街,震天的兵戈声,让抵达此处的君王轻叹一声,“这是一个盛衰的轮回,时间到了。”
周期。这几乎是不可违抗的规律。
当一批人站在王朝的最顶端,又由于悠久的时岁,从此百年、千年不曾流动时,每一次的仰望就会蔓延为绝望。
当年统一魔洲时向下分配的资源,又在繁荣的商贸中,近乎不可违抗地向最顶层流去,完成了一轮又一轮的大鱼吃小鱼。
依靠魔宫这个核心,彻底转动起来的北渊洲,想要养活雪片一样滚起来的人口,就要资源,许许多多的资源。
但是在这冻结了的通天之阶上,现在又有几个出身草野的人,还有资格走到八重天之上?
出身,地位,天赋,金钱、权力、修为……世上太多横流的欲望,魔洲或许从未走出压迫的诅咒。而重新成为压迫本身的,或许又是当年怀抱理想建构一个世界的君王。
屠龙者,最终也成了恶龙。
*
陆机情急之下的这一笏板,成功拖延了时间,也让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他形容狼狈,青衣沾满血与灰,在地上打滚躲过刀剑戳刺。他的手腕上还锁着镣铐,魔气未恢复,只能左支右绌,最终被一刀刺在脊背上,被魔兵从地上提起来。
或许是“陆半朝”往日积累的人脉还有作用,至少抓住他的那名将领只是挟持他,夺了他攥紧的春秋判。
“陆相,劝你老实交代,这个‘背水一战’如何解除?”
“没法解除,一炷香之后会自动解除。”陆机梗着脖子,很有宁死不屈的气节,“春秋判会隔开一个单独的空间,期间只能他们单对单——砸了春秋判也没用,还给在下!”
就在这时,快成为废墟的八重天涌入无数打着黑旗的骑兵,他们簇拥着魔君的坐骑,大声道:“尔等叛军,放下刀兵,陛下已至!”
“这一世君臣如梦啊。”
帝王的身姿被火焰映出,那是一双赤红如血的绯眸。他凝神,漠漠的视线似乎洞穿了战场,看向同袍兵戈相向,昔日同伴反目,一切都惨淡。
殷无极似是伤心透了,没有锋利的杀意,只有疲惫与叹息,“落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难看了。”
这一场魔宫内乱,人人声称自己是忠臣,人人又心怀叵测,各自露出狰狞的面目。党同伐异。
当年的同历风雨,如今的满目狼藉。又该如何收场。
所有人都凝望着那道身影,深渊一般的气场,让人目视就产生深深的绝望。
只是一瞬间,挟持陆机的将领就觉得怀中一空,双臂被齐齐切断,化为飞灰,剧痛顿时让他跪倒在地,发出惨烈的叫声。
殷无极单手握着无涯剑,另一只手拎着陆机,把他从乱军中直接拖了出来。
陆机抬眼,看见他飞扬的玄色帝袍,龙纹暗绣栩栩如生,好似随时会腾飞。他久违地束了轻甲,护住腰部与肩部,勾勒出修长流畅的身形,一举一动皆是雍容尊贵。
“陆相看上去吃了不少苦。”殷无极的声音依旧平淡,谁也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陆机好不容易脱险,才意识到陛下这是来救场了,浑身的骨头一松,险些说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在凤流霜身上一顿,雪衣女子向他颔首,顿时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雪凤凰用白绫卷着幸存的人,浮现在殷无极的身侧。代替君王守着将军府许久,她终于归位了,将幸存者都护好了,没落下一个。
“无妨?”殷无极看向她染血的白衣,肩背上有一处深可见骨的箭伤。
她只做了紧急处理,忍耐着撕裂的痛楚,权当无事,然后直面最艰险的战场。
“臣无事,不辱使命,谢陛下关心。”
凤流霜素手抬起,收回白绫时,众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被魔兵们带去治疗。
殷无极从不看轻凤流霜,事实上她也从不弱于男子,能够在强者为尊的魔宫立足,只会教人欣赏,也从来没有人会对她有特殊照顾。
既然她不提伤势,君王就知她不欲渲染自己的功劳,所以拣了要紧的问:“赫连景和萧珩呢?”
“他们在交战,已经快要一炷香了。这是春秋判的能力,细节要问陆相。”
凤流霜的语气多了一丝涟漪:“……至于萧将军,魔气耗费太多,对上同为渡劫期的赫连景,恐怕不占优势。”
陆机一路被折腾的不轻,这才缓过来,连忙道:“那是‘背水一战’,是史家的‘术’,抽取某个历史事件,将条件赋予到对战双方,可以摒弃外界的影响……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至少那家伙,不会被继续围殴吧……”
“做的不错。”殷无极抬起无涯剑,剑锋一闪,就将陆机手腕上的镣铐斩断。
他手一松,把伤痕累累的陆机丢给萧珩的心腹将领,顺便嘱咐,“轻拿轻放。”
陆机看了看雪衣化血衣,在风中傲然屹立的凤流霜,再看了看满脸血痕和灰,形容狼狈的自己,想起萧珩之前说的“一吹就倒的书生”,莫名感觉又被骂到。
陆机嘶了一声,觉得自己这个文臣真的是魔宫最弱鸡,无奈道:“……陛下的特殊照顾,不要啊。”
殷无极看着那笼罩战场的烟雾,知晓春秋判构建的是一个类似红尘卷的“域”,当然,比起谢衍的旷世神兵,春秋判要好破解的多。
陆机基本不与人动武,旁人对他的了解也都在他的才思上,入魔之后也很少用当年所学。赫连景完全没料到,陆机还能有这么一手,才被砸了个正着。
陆机仰头,看着煌煌如曜日的帝王,将自己查到的信息告知他:“陛下,刺杀您的人是……”
他还未说完,殷无极就打断了他,道:“不必说了。”
他走进那春秋判笼罩的区域,只是一抬手,就用更高级别的结界覆盖了这一切,大雾漫起。
“……事已至此,已经不需要再说了。”
第369章 碑林钟鸣
当殷无极领着魔兵现身, 天平就开始倾斜了。
无论风云如何变幻,魔道帝尊威信尚存,绝大多数的魔修仍然归服于秩序。只要殷无极现身, 他们愿意听从他的命令。这是他作为魔宫开创者积累至今的政治资本。
可是, 如果他的威严未曾动摇过一分一毫,今夜的叛乱,压根不会发生。
在进入大雾之前,殷无极的声音响彻八重天:“逆臣赫连景矫诏叛乱,停止反抗,放下武器,本座既往不咎。”
赫连景还被绊在春秋判的笼罩里,无法得到命令的中央禁军, 本质是没有自我思想的。
听陛下把大统领定义为“逆臣”, 禁军大为震动,他们看了看至高无上的君王, 见他的脸色雪白冷厉, 好似秋风料峭。于是他们犹豫片刻,还是听从魔修道统里对尊者的服从, 暂时停下了攻击, 戒备着, 与帝王背后的魔兵对峙。
赫连景还未从雾中出现,统领不现身, 他们还是惴惴不安, 不知方向,所以并没有完全卸除武装,一时间僵持。
有将领大着胆子喊道:“陛下,我等并非叛乱, 统领说,一切都是为了对陛下效忠。我们需要统领给我们一个答案。”
“放下武器,本座再说一次。”
殷无极手中还握着剑,却并未对这些中低层的军官挥下。他忍下了这种不知来由的郁愤,咬着牙关,一字一字地吐出。
兵是刀,握刀者为将。无论何种时期,君王都没有对参与军队哗变的底层士兵斩草除根的道理。
魔修的道统里,杀死上位者,与服从上位者,永远是对立统一的。
在殷无极的威信未能崩塌时,为了自己争名夺利的人都会矫他之名,只为争正统性。
他们明争暗斗,厮杀不见血。陛下的尊名,也逐步成为了他们攻击对方的借口。
反正陛下在意他们,他们也是为了陛下好,这些隐瞒与心计,不过是一些小事,他们只是给政敌互相使绊子,陛下就算看了不喜,还真的会杀了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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