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斗完嘴,殷无极才轻缓开口,眼波温软:“如今,本座要与仙门谈判贸易协定,有些与仙道有仇者,定会百般阻挠,虽然不会直接骂我,但风雨不会少,劳烦你们替我操心了。”
“陛下,您这说的是什么话?”陆机慷慨激昂,“这是臣分内之事。”
“干什么,这可就见外了。”萧珩嘶了一声,玩笑道,“少肉麻啊。”
“这样重要的事,还是要向你们解释清楚。”殷无极笑了笑,轻拂两袖,端坐着,目光却是平淡而坚定:“此番,非向仙门求和,而是要打通交流的渠道。本座不会损害北渊的利益,而是要借助仙门,把更多样的技术与文化引入北渊洲。”
“陛下,臣不是唱反调,但是有一点必须要注意。”萧珩闻言,却道,“北渊洲的耕作、制造甚至文化,诚然在面对仙门时,是全方位落后的,一旦放开了,势必有大量的魔民会受到冲击,不但是生产方式,甚至是在对世界的认识上……这样的冲击,到底是利还是弊?”
“我知道。”萧珩的担忧,殷无极早在与谢衍探讨时提过,而他无所不知的师尊给出了他的答案,“圣人亦然向我言明了此点,然后提出,我们以两座城池为试点,初步对接,慢慢地接触与试验,削减彼此间的敌意,一点点地试验条款的内容,如果可行,再推向整个仙魔两道。”
“圣人之法,确实值得一试。”陆机大为叹服,道,“如果是范围性的开放试点,您受到的压力会大大削减,而且还规避了大量的风险,如果发现势不对,还可以直接叫停。”
“你想要用哪座城池试验?”萧珩不置可否,而是问道。
殷无极沉默了半晌,而后,他双手交叉合拢,置于膝上,缓慢而坚决地道:“从我的来路……启明城。”
“……临近中临洲,为南部门户,流离谷要道可直通仙门,的确是最合适的地带。”陆机未曾亲历过启明城时期,对于殷无极的选择,只是从地缘上理解。
“原来是启明城。”萧珩则是有更多的感慨,“陛下当年为它取名‘启明’,也是想过,让它成为启迪整个北渊魔洲的星辰吗?”
殷无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启明城是最合适的,它经历过的繁荣,历史会还给它。”
不是“历史会还”,而是“他会还启明城一个盛世”吧。
萧珩似乎懂了,于是不再说话。
他大抵是明白那样的补偿心理,城破是他过不去的坎,哪怕那是他的涅槃之战,面对断垣残壁,亡魂鬼哭,他始终会觉得欠了什么。
在暗夜的九重天魔宫,明亮的灯火前,将与相看着他们年轻的君王。
在提及启明城的时候,殷无极的眸底有着澄澈的流光,熹微而柔和,好似承载着一个遥远的梦想。
第279章 帝位为枷
九重天上, 诸魔朝觐君王。
庄重肃穆的大殿之前,早已立着来自北渊各方的大魔。往昔的历任魔尊,没有一个能够使得他们八方来朝, 衣冠拜服,而殷无极做到了。
年轻的帝君一遍又一遍地犁过不驯服的大地,黑金色的帝车碾碎反抗者的尸骨, 鲜血渗入了大地, 以至于帝袍上都染满斑斑暗红。
长达千年的奴役、碾压与榨取中,北渊洲的阶级早已形成了最危险的塔型结构。曾经,每一次的魔尊, 都在与顶层大魔媾和。而这一次不一样。
殷无极削平了那最顶层的塔尖, 让曾经高高在上的魔坠下云端,化为他车辙下的血肉与骸骨。但无论亡灵如何含怨,山鬼如何悲鸣, 以北极帝星为象征的君王也不会向车底看上一眼,只是率领着形成军阵的魔兵,持着枪, 扬着旗, 大步向前, 直到北渊的尽头。
“陛下到——”九重天魔宫, 传来一声悠扬的钟鸣。
殷无极走上台阶,玄色帝袍,金冠束发,冕旒垂下时摇晃着,珠帘后的孤高容色,不见丝毫喜悲,正是这样的波澜不惊, 更衬的他不怒自威。
他面前的鎏金王座背后是一张星盘玉雕。北斗七星拱卫北极帝星,赫赫耀目,让人不敢直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殷无极不喜欢看人跪下,于是众魔站于阶下,垂手屈身行礼,皆高呼万岁。
北渊以黑为尊,帝王拂衣,玄色帝袍下的深红里衬露出些许,显出他的手腕分外苍白。而当他以右手微微支起下颌,在鎏金的帝位上笑着俯瞰众生时,那点随性不拘,便是帝王的雍容矜贵,没人敢置喙半点。
“罢朝七日,诸位爱卿,可有事启奏?”魔道的君主深知大魔的不拘狂放,但这些曾经王霸之气侧漏的大魔,各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和小鸡仔般听话,这让殷无极似笑非笑,又是问道,“怎么,不敢抬头,本座有这么可怕?”
当然可怕。他们这些昔日的地方豪强,在殷无极南征北战时就连滚带爬地向帝尊献上忠诚,生怕被人抢先了。后来虽然与这位魔尊有观念不一,但早早降了,交出了大半家财,到底还是博了个从龙之功,留得了性命。
如今再看来,比起那些被碾碎了血与骨的家伙,当真幸运不止一点半点。但极致的威压,临城的黑旗,到底还是给他们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么想来七日之前,他们是脑子抽了什么疯,以为自己势力甚大,非得挑衅这位手段疯狂的魔尊,在政事上与他唱反调?
“关于仙门之事,尔等不必再辩。”殷无极冷了他们七日,又利用时间窗口去说服了圣人,此时心中颇有几分把握。
他把玩着手中圆润玉珠,玉石轻碰的声音十分悦耳,而他的声音比金玉更优雅几分:“本座拟派遣一人,作为使者,与仙门初步接触,哪位爱卿愿意替我前往中立城池?”
“关于与仙门的贸易协定,臣请缨前往谈判,愿替陛下分忧。”陆机上前一步。
“臣亦愿往!”同时上前一步的,是曾经的杂家弟子,程潇。
陆机弃道修魔,走的是殷无极走过的那条路子,将仙门灵气转化为魔气。但他没有天生魔体这种生死危机,在药王的帮助下,到底还是转修成功了。虽然他转修魔,提升修为比寻常修仙快,但毕竟是重修了,百十年的功夫,现在也只到分神期。
这样的修为,放在朝堂上显得黯淡无比,不服他做魔宫之相的人比比皆是。其中最不服的一派意图簇拥的,则是同为当年殷无极手下重臣的程潇。
程潇与陆机的分管不同,陆机主攻笔下功夫,控制着整个朝堂的言论走向,为文臣执牛耳者;而程潇则低调不少,地位却不输于他,主要是掌管财政与内库。
最重要的是,虽然没有明面上提过半句,但他们都有仙门背景。不过区别是一人主动叛向魔道,一人则曾有双面间谍的黑历史。
似乎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殷无极微勾唇角,帝位背后的天权星与天玑星微微发亮。
天权者,文运也。又称文曲。
天玑者,富贵也。又作禄存。
殷无极赤眸微微扫过他们的脸,心思虽然不清澈,但是也足以被他洞悉的眼神一览无余。有私心倒是无妨,重要的是,谁能将事情办成。
陆机请缨,是因为殷无极昨日曾经暗示过些许内情,他需要一个辩才出众者替他把控局面。而程潇的争取,则是在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程潇见陆机虽然神情冷淡,但眼底有些讶然之色,心中定了定,向着至高无上的帝王宝座上看去,扬声道:“陛下,关于商贸的问题,一直以来都是臣的主管范围,在商者言商,臣对于业务是最熟悉的,此次若要与仙门接触,那臣有信心说服仙门的使者。”
程潇叛向他后,已经断绝了与圣人的联系,又被他调往西方许久,作为一城的主政官打磨许久,若是要把这项任务交给他,也是合适的。
如说有顾虑,大抵是在介意,他是否会被旧主子圣人影响。
手中玉珠交碰,一声脆响。殷无极唇畔的笑意仍然不变,看样子是不置可否,视线又随意地扫向了垂首立于阶下右二的俊朗男人,问道:“赫连景,你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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