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魂即是人魂,他承载着无数情绪与回忆,极端的情感造就他丰富的人性,让神魂残缺的殷无极显得敏感而灵动,温柔又多情。
仅有命魂锁在躯体中,他虽然神智清醒,却无法操纵身体,只得由师尊背着走。
地魂却是真正无情帝王,他身负枷锁,却俯瞰众生,眼底赤红如淤血,映照着炼狱的模样。
“……仙门叛徒,你为何灭掉我们的城邦,将我们的领土归于你的魔国?只因为你要统一魔道,成就你的千秋万世名?”
“王,你为何不去实现那个名为‘启明’的理想,您还要再等多久,碑上的英魂白死了吗?您辜负了我们!”
“陛下,您变了,您变得优柔寡断,开始与现实媾和。”
“……陛下疯了,他要杀死我们,全部!”
“这是清算功臣!是大清洗!如此残暴不仁,怎可做魔道帝尊!”
“无血无泪,无爱无恨,天道傀儡,战争兵器,这是你无解的宿命!”
白骨王座上的帝王,眼底依旧没有丝毫光明,只有累累的血。
他的剑锋,正贯穿着跪在他脚下的一具无头尸首,从脖颈的断口穿透,将其钉在白骨山丘上。
尸首生前大抵是个将军,俊健高大,穿着甲胄,配金错刀,头颅却不翼而飞。
“……只要能通向那个未来,本座不在乎杀多少人。”帝王合起眼眸,淡淡的疲惫。
“千秋万世名,寂寞身后事。青史不必记得我。”
帝王维持坐姿,竟一动不动,双足被尸骨掩埋,森森骨节扎入他的小腿,淋漓的鲜血。
帝王的血,既是慈悲,又是恶咒。豢养出无数狰狞的恶鬼,反噬于他。
那些冤魂厉鬼发出似哭非哭的音,“陛下、陛下……”
很快,陆离的幻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口吻。
“别崖。”
帝王的眼睫轻轻一动,被修长有力的手强行抬起下颌,再与谢衍幽暗如深潭的眼眸对视。
圣人白衣临风,背着他的躯壳,浴血而来。
“等着,别崖,为师把你身上的枷锁砍断。”
谢衍看着被困的魂魄,抬起山海剑,试着斩向把他囚禁在王座上的锁链。
当啷,纹丝不动。
山海剑竟然有斩不断的东西。
“放弃吧。”承载帝王业力的地魂,此时气若游丝,“即便是圣人,也斩不断这因果恶念。”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谢衍看出,地魂不承载记忆,却是恶欲、业力和魔性的集合。
这些负面的集合,照理说,会轻易打造出真正的修罗。
但是,殷无极的地魂依然把自己束缚在了王座之上,哪怕伴在身侧的,只有白骨与风声。
帝王静静地垂着红眸,没有任何情感的涟漪,“圣人慈悲,何必来救一个修罗恶鬼。”
他是天生的魔罗。修罗道从他的魂魄上生长出来,寄宿的因果膨胀,反而将他囚困于此。
谢衍再度用剑斩锁链,又一次失败。
这并非是天下至锐能破开的诅咒,缠绕他的因果恶念从他的记忆里长出来。
这些年的一切,他历历在目,从未忘却。
殷无极的躯壳里只寄宿命魂与七魄。不过,只有命魂会浑身虚软,难以控制身体。
殷无极拦不住谢衍,他眼睁睁的看着师尊将他从背上放下,将链接两人身体的荆棘扯出伤口,重新化为无涯剑的本体。
“……唔。”深埋躯体里的剑被扯出,殷无极再能忍,也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
谢衍却面不改色,浑然不顾他胸腔处的一处窟窿。圣人的冰雪塑像破开,可以看到鲜活的血肉。
无涯剑和山海剑并立,刺入骸骨之中,形成了一方小小的结界,暂时阻挡了因果恶念成型。
谢衍让殷无极的躯体靠在剑边,然后赤手再度走向白骨王座,走向他的地魂。
“……连剑都不用,师尊想做什么?”
殷无极的命魂想要控制身体,可连刺穿血肉的剑都控制不好。他费劲至极,哪怕身体起伏了一下,很快就摔在骸骨上,半晌也爬不起来。
这些尸骨给他熟悉的感觉。一路艰难走来的帝王,伶仃躺在骸骨山上,回忆涌入他的脑海。
不知何时,魔君苍白的面庞上血泪蜿蜒,“……原来如此,你们,是在九重山上替我挡过剑的士兵。”
“没有用的。”地魂无法解脱,淡淡劝他放弃。
“这帝王之位,亦是业力的集合。在走上这条阿修罗道时,本座就是祭品了。”
谢衍将殷无极命魂的人性脆弱、地魂的灰暗冰冷尽收眼底,忽的笑了。
他毫不犹豫地把右手刺入自己尚因为剑伤敞开的胸膛,取出一根圣人的骨,化为长剑。
地魂与命魂同时错愕,继而瞳孔缩小,“圣人/师尊,您干什么?”
谢衍待自己狠极。他取肋骨化剑,甚至不顾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用沾染鲜血的手握紧苍白的剑柄,生生将肋骨塑成剑骨,炼化!
圣人骨最接近于神,可以净化一切阴霾。
谢衍抬起剑,面色雪白,眼如寒星,目中只有那些困住他弟子的锁链。
他不可能让殷别崖呆在这白骨堆成的祭台上,化为阿修罗,成为天道的祭品。
谢衍平淡一笑,好似伤痛与血与他无关,哪怕他身上濡染的血都要将白衣化为血衣,也不见他有半分后退。
他道:“既然山海剑斩不断这因果,那么,就换一把能斩断的剑。”
剑起沧澜!
第405章 普渡万魔
圣人以骨化剑, 斩杀因果之恶。
白骨王座上的锁链被截断,殷无极被困于王座的地魂仰起头,凝视着至高至明的圣人。
逆着微弱的光芒, 谢衍的神情分辨不清,却低身, 伸手扶住那流着血泪的君王的后颈,把他单手揽在肩头。
无声的拥抱。
“修罗恶鬼, 屠遍万魔是魔性。”帝王将下颌搁在圣人肩上, 好似寻到心灵的依归。
他轻声道:“当初本座越过幽河时,以为那是杀戮的终结, 这片土地终于停止了流血。却未曾想过, 那只是开始而已。”
魔道的君王轻抚华贵的玄袍,十指无暇,看似干净,却是恶债累累。他不去触碰谢衍,却静静地把手缩回袖中。
圣人以骨劈开铁锁, 血却是天下最高洁, 净化在他身上蜿蜒的因果, 逼退赤红的魔纹。
他的血却是累累血污, 不可沾染他。
谢衍窥见帝王的重重心事,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扣住指缝。“怕什么?”
帝王叹息:“恶欲是从人心中长出来的, 不会因为披上了和平的画皮,恶就会停止生长。圣人啊,我们当初的争论——性善还是性恶,如今,您的答案是什么?”
谢衍随手将剑骨重新融回胸膛, 敞开的伤口还在缓慢复原,那是圣人难得露出血肉的时候。
倘若殷无极将手刺入他的伤口,甚至能真正触碰他柔软的内脏,抚摸他的血与骨。
他没有,而是在圣人染血的手指上落下一吻,笑着化为面目模糊的魂魄形态。
“给我一个答案吧。”殷无极魔性一面的迷惘与困顿,向他的师尊寻求答案。
他的声音徘徊,这是滞留此地的执念:“……‘我’在哪里。”
谢衍半揽着他,等待他化为魂魄本相,像是师长在为孩童解惑,道:“吾的答案与当年一样。人之初,性本善。别崖亦不例外。”
他问道:“为什么?本座为天生大魔,诞于混沌,天命就是恶徒,难道也符合圣人这‘性善论’?”
“本座却是认可荀圣的‘性恶论’,正是性本恶,为了压制恶欲,人才需要教化。”
魔性的一面说道:“圣人教化了我,我才会去选择善而非恶,选择守护,而非毁灭。可我心里明白,魔依旧是魔,心如深渊,神仙难救。……哪怕再严厉地压抑心魔,短暂地表现出正常模样,我也心中知晓——那恶的天性,迟早有一日会占据善的那一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