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在外面再散散心,陆平遥,和你一块儿散步,怕是还没舒口气,就能被气出病来。”
陆机应了声,垂头丧气道:“臣诚惶诚恐。”
待到一头雾水的臣子离开了视野,殷无极也不回头,微微冷笑,道:“他走了,圣人还要藏多久?偷听别人说话,不是君子作风吧?”
谢衍被叫破藏身处。
他拂衣,披着一身星月,从夜色之下缓缓走来。
“陛下既然有话要说给吾听,何必假借他人之名?”
这些年,他们时不时冷战一场,持续几个月甚至几年,关系时好时坏的,随着仙魔关系的曲折而波动。
有时候,谢衍那股冷清模样真的教人眼前一黑,殷无极气的半死,不想理他,自顾自的生闷气。
谢衍也有被他那张尖牙利嘴堵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又拿他没辙,多半是恼的厉害,这倒是扯平了。
没有人真的断了联系,事实上,两道的时不时的龃龉,还得他们两个出面调停,谁都不能扩大化。
这就会出现极为微妙的场面。例如,前几日还冷言冷语吵过一架,隔日又得捏着鼻子坐在一处,看着对方讨厌的唇张合,说出锋利的言辞。
当然,这也不影响他们散场后默契地给对方递一个眼神,避开所有人幽会。
先前相见时吵的越厉害,幽会时,他们咬起对方的皮肉都会用力几分,直到咬出血来。
正如现在。
两人各自都没带兵刃,但不妨碍照面就过招。
谢衍并起二指为剑,抵在帝尊喉间时;殷无极的指骨,也正在他心口一叩,像是在挑衅。
“……事先声明,还在冷战。”殷无极声音冷冽。
谢衍自然没有让他的意思,指腹在他颈上滑动,似在磨拭,“没说不在。”
“本座可不低头。”殷无极恼他,“仙门作风蛮横,北渊没有道理要讨仙门的欢心。”
“宿怨已久,仙门防备也是正常,本就无错。”谢衍也坚持己见。
从各自的立场出发时,本就难分错对。他们作为至尊,坚持的都是必须要主张的事情。
月光公平地落在他们身上,两人互相睨着,谁都没有先移开扣住对方命脉的手。
视线胶着时,两人却不由自主,越靠越近,似乎是为对方身上那股致命又诱人的气味吸引。
谢衍爱他的热烈如火,三寸距离之间,他的瞳孔清晰地倒影出魔君的影子,烈火滔天焚灭。
殷无极爱他的锋利如冰,近在咫尺,他都要被谢衍身上凌厉的锋芒刺伤,让人陷在这股清冷的味道中。
他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本座当年,跟着圣人东巡时,也曾试过圣人唇上剑锋的滋味。”
“现在,这个吻……”双唇相覆的时候,亦如野兽在互相撕咬。死亦不休。
“您是要杀了本座吗?”
第447章 露水夫妻
这些年来, 不见面时,他们或多或少会恼恨对方,也时不时冷战, 言辞间夹杂着锋芒。
唇枪舌剑,也是割人肺腑的利刃。他们不脆弱, 也不让步,愣是这么僵着。
殷无极认为师长冷血无情, 有意无意地压制北渊发展, 有从“天下大同”倒向“仙门孤立”的嫌疑。
谢衍则是觉得弟子野心勃勃。过分的进取,在仙门看来就是“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仙门无法容忍曾经扶持的盟友觊觎首位, 也是理所当然。
政治上的斡旋, 情感上的刺伤,一刀一剑,刺着他们的心。固然有一时灰心,有止不住的恼恨,一旦相见时, 龃龉却化作燎灼的火焰, 点燃了他们的胸腔。
异于师徒之谊的激情如野草疯长, 连亲吻都像撕咬。
“为什么反抗为师?”
一吻毕, 谢衍眼眸深深,手掌反复抚弄他垂在颈后的长发,好似在侍弄他最爱的思归树的枝叶。
圣人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越是温雅,越毛骨悚然:
“我的徒弟,想要反抗我的主张……别崖,你是我教出来的,偏在质疑我, 为什么会觉得……我不生气?”
“您生气,也觉得骄傲。”殷无极吻完他冰冷的唇锋,唇珠上还有绯红一点。
“面对后进者,您哪里会觉得惧怕?怕是只觉得刺激,等本座更逼近些,您又会正面迎上我的锋芒。圣人的傲慢?或许是。”
“你谢云霁,看似稳定,其实是个疯子。”
殷无极掸了掸他雪白衣襟上的褶皱,笑着拂过师长的眼帘,又被握住手,他也不挣脱,“圣人之治,对仙门而言是德政,对魔修未必。”
“当圣人的矛头对准本座,迫使北渊归化。您此时让本座束手?天大的笑话。”
基于师徒的控制,早就失效了。
倘若他还是圣人弟子,有严苛的弟子规约束,他或许还会如三相那般,畏惧冒犯他的威严,受他规训,服从于他。
此时的殷无极,早就斩断缠绕的因果,只剩下情感的丝线织成细密的网。他愿意维系,那就相伴相守;他若转身离去,谢衍也拿他没有办法。
主动权早在殷无极这里,是他选择不离去。
他们不曾磨圆棱角,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对方的存在,彼此切割血肉,也教对方如鲠在喉。
谢衍静静瞥他,虽然唇边的弧线紧绷着,不言喜怒,但眼底流露出的赞许之意十分明显。
“吾动用非暴力的手段压制北渊,你若能在逆境中带领魔修崛起,五洲十三岛,当然有魔道一席之地。”
他温文尔雅道:“别崖,世上没有不经历斗争就能轻易得到的成功。为师当然不会什么都不做,甚至还会成为你前进的阻碍。”
谢衍迫于立场,此时必须采取措施,仙门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忌惮的强邻逐渐成为威胁。
“本座早就知道了,仙门若是肯让步,今日本座与圣人,也不会坐在这里。”
殷无极也不能让步,北渊好不容易迎来了爬坡期,现在对仙门跪下来,他的骨头还没那么软。
“那就耗着。”殷无极对此心平气和。
“吾不介意,与陛下比一比耐心。”谢衍亦是神情冷峻。
“这些年的债,本座可都记着。来日,且到本座超越圣人时,您可是要还的。”
“那也得等你超越我,别崖。”
“圣人,我们尚是盟友,本座可没和您撕破脸。当然,本座崇尚和平,非必要也不欲与圣人起干戈。在暴力之外,还有许多一争高下的常规手段……”
殷无极刺激他,似乎乐于看他神情变幻。
“在最初,我们早就定了规矩。”
谢衍作为掌权者,此时表情也不变分毫,“在红线以内的摩擦,自然有固定的处理方法。”
红线就在他们目之所及处,谁都不会真正去触碰,至少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
“……不过,这都是些老一套的话术,无用功的谈判,互相搪塞罢了。”
殷无极话锋一转,“圣人还没有听腻?”
谢衍纤长的五指在他浓密的长发中游走,悄无声息地控制住凶兽的颈项。
他附耳淡笑,“无用功也要做。”
“明明知道不可能,人还是会去一遍又一遍的尝试。不断接触本身,仍然是一种意义。”
谢衍意味深长,“至少,关系没有断。”
殷无极也懂他言下之意,“五洲十三岛需要知道这一点,仙门和北渊,始终没有撕破脸。”
哪怕敌意已经在双方内部甚嚣尘上,只要至尊之间的交流仍然保持着,就如同激流之中最稳定的基石。
在动荡与激流之中的稳定吗……
哪怕他们这些年经历的摩擦不断,落日城边境、商队遇袭、仙修失踪,屡禁不止的走私,魔兵扩军……
矛盾积累下来,最终化为对强邻的怨言。
但他们谁都没有打破这局面的意图。
“斗而不破,以后会成为日常。”谢衍道,“别崖,我们或许都要慢慢习惯。”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