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太松散,有好处,亦有坏处。”谢衍在棋盘上跟了白子,将这个话题截断。
“北渊如何,请教圣人答案。”殷无极知道后面的不必再说,谢衍心里有数,于是笑道。
圣人随手取了一根筷子,随手向石板地里掷去,入石三分,尾部还在微颤。
“一根筷子插不到底。”谢衍抿了口茶水,平静道。
殷无极一愣,随即抚掌大笑,道:“对,不愧是圣人。”
“北渊各城的城主,虽然由陛下任免,对陛下负责,但仅到城主一级。”
谢衍说话一针见血,“陛下管不到,也没法管束城主级别以下的官吏。就算频繁调动城主,让城主无法在地方坐大,但这也只是更换一人,无法动摇百年形成的地方体系。就算陛下用的不是一根筷子,而是一把尖刀,也无法触到底部。”
当年殷无极根除的地方世族势力,如今却凭依在魔宫的体系中复活了。
甚至,更加枝繁叶茂,盘根错节。
徘徊不去的幽灵啊。只要有权力存在,他永远不会消失。
“圣人知我心忧。”殷无极叹息。
庭院松下,两人一边对弈,一边漫无边际的聊着仙魔的格局。
他们并不问,对方打算怎么做。指出问题,却不坦诚思路,是他们交流政事的边界。
谢衍的身份,不该给帝尊支招。帝尊亦然。
“追随圣人东巡的脚步,本座的收获颇多。”
殷无极闲聊似的,与他笑着提及,“儒释道之间,虽是血盟,也是利益链接。当年,我还在仙门时就看透了,和这些谈玄说法的道修佛修讲什么仙门共同体,就和对牛弹琴似的……”
“求同存异。”谢衍却不这么认为。
他解释道:“儒释道的道统不同,就用更大的概念去包裹住他们,这就是‘仙门’。”
“没有共同的道统,那就建立文化的,政治的,情感的认同。”
谢衍轻敲棋子,漫声道,“仙门大比也好,入世历练也好,讲道论法也好,都是润物无声间构建链接。通过蛮力打不开的门,交流却能叩开。”
“这很松散。”殷无极构建的修真帝制,让他天然避免了谢衍遭遇的问题,如今颇有些隔岸观火的悠然感,“您费力的很呐。”
谢衍无奈,轻声道:“谁叫仙门没有‘君’呢。”
殷无极猛然凑近,在他脸侧亲了一记,再从容抽身,看着偏头凝望他的谢衍。
他笑意盈盈,“在仙门,圣人难道不是无冕之君?”
谢衍用手背轻触帝尊亲过的地方,竟是怔了半晌,才轻声道:“没有帝冕,是不算‘君’的。”
“仙门之君,当了也是受气。这么多山头和道统,怎么都叫不动,一个虚君,没什么意思。”
殷无极垂眸,明明言语带笑,笑容却达不到眼底。
“君王的罪责,圣人还是不要去背负了。”
第417章 少年初识
白帝城位于江边, 占据交通要道,四方来客向此地汇聚。
城中有三大楼,胡玉楼是其中之一, 往来多豪客,自古就是繁华之地。
今日, 胡玉楼只有寥寥修士往来,门可罗雀。
一场来势汹汹的恶疫, 让城中风声鹤唳。
凡人不知这是怪病还是诅咒, 只能归因于鬼神,户户闭门不出;或是寄托仙神, 希望仙人布施, 所以城中道观香火尤其鼎盛。
白帝城本土的宗门世家联手封锁消息,试图将疫病捂一阵,至少把东巡的圣人伺候走了,再另想办法解决。
本地道宗世族一是怕事,二是排外。
听闻圣人东巡的消息, 他们一开始还挺高兴, 欢宴都准备好了, 意图圣人面前献宝。没成想出这桩意外, 他们改了主意,想着赶紧把谢衍伺候走,可别揭穿他们的老底。
他们在本地呼风唤雨, 在三圣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道家崇尚清静无为,向来不管太多凡间事务。若非圣人东巡至此,他们有所顾忌,需要维持表面花团锦簇, 指不定还会处理的更潦草些。
圣人何等锐利,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
儒门三相被师尊打发出来,如何安排东巡队伍,如何说服当地道宗让他们协助,更甚者是如何扫除疫病。一桩桩,都是棘手事。
中午刚过,他们在胡玉楼中要了个包厢,凑在一处开了个小会。
沈游之少年天才,医毒双修,还被谢衍送去药王谷给药王打过下手。
他方才伪装成医修去城里医馆看过,外边不排队,是为保持表面的平静祥和。
医馆内躺满了病人,沈游之逐一俯身查看,揭开粗布麻衣后,他们的皮肤有黑斑似的疫患,更严重的,患处如蜂窝,抓破处流着恶臭脓水。
整个医馆里烧着艾草,坐诊的医修忙得脚不沾地,病人在痛苦哀嚎。
不过据他从医馆里打听,这病症虽然看着可怖,但城里死亡人数不多。
大抵还在早期,多半人都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沈游之医者仁心,很是不满,道:“他们胆敢如此拖延,也是因为这病致死需要半月左右,传播方式也不明,所以道宗修士才大意轻忽,以为可以等圣人走后再处理,却把人都聚在一处,压着消息。”
“强龙不压地头蛇。”
风飘凌跟随谢衍最久,揣测他的心思也很准:“师尊碍于道统之别,无法当面申饬道宗盟友,亦不好越俎代庖,驳了道祖的面子。”
“所以,师尊先以个人名义借用白帝塔,截断疫病来源,对外却推说是为推算命数。与天道有关的事情,该懂得人自然知晓,不懂也就不懂了。至于后续斡旋一事,师尊就不能直接出面了。”
沈游之年纪尚轻,对儒释道之间微妙的关系理解不深,诧异道:“我听不明白,师尊为何不能出面?师尊不是仙门之主,大家都要听他的吗?”
风飘凌解释:“道祖长居清静山,向来奉行‘无为而治’,从不管事。东洲道门,向来是以山头宗派划分领地,各自封闭,一家一姓,如同一座小国。”
风飘凌如此了解,也是因为身世。他出身东洲某个已覆灭的王朝皇家,最了解东洲作风。
“东洲修士,向来奉行‘孤’,自扫门前雪。”
“因为道祖的缘故,他们尊长清宗为道门第一宗。但是,他们虽然听从师尊,也只是听从‘仙门之主’而不是‘儒家圣人’。这是为了依附在‘仙门’体系中,心里未必如何认同我们儒道。”
白相卿一合折扇,“也就是说,师尊注意到天道的异常,才去借的白帝塔。此事虽然道祖应下,但是他若是对外说‘帮道门解决疫病根源’,等同于道门修士百无一用,连这都无法解决,还要师尊兜底。岂不是很得罪人?”
谢衍当然不怕得罪人。
但是要把事情做到妥帖,既点醒对方,又要大家都有台阶下,硬来是不成的。
如果谢衍强行揭破表面和气,只会让当地道宗与他撕破脸,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他不熟悉城中情况,地头蛇联合起来给他使绊子,只会把他架起来,什么也办不成。
他并非要动道门的根,与之相反,要将对方往仙门的体系里拢。
无论是贤士仁人,还是土皇帝地头蛇,只要能团结到一处,认同“仙门”的理念,有些私心他可以容忍。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谢衍向来是明白的。
“圣人东巡,既是‘恩’,亦是‘威’。”
三相跟随圣人东巡,听其言,观其行,终于真正理解了谢衍的目标。
“东巡,既是为仙门除弊病,治沉疴,发掘洞天遗迹;也是为了教导后辈,聚拢人心,让圣人之威种在每个人的心底。”
“东洲的作风,我比你们了解,我去拜访当地道宗,一定说动他们。”风飘凌坐起身,率先说道。
白相卿随即颔首,接下了任务,“我去城中探查,找疫病的传染源头,游之师弟,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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