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殷无极转念一想,能在触碰禁忌时瞬间咒杀,这样的手段,整个五洲十三岛也少见。
南疆巫蛊之术最神秘莫测,很少示人,他虽然无法断定是什么法门,这么一想,南疆巫术确实十分可疑。
他的眼眸重新归于沉寂,环顾满地尸首,才惊觉他已经屠灭了整座道观。
漆黑的因果激发了他面上的魔纹,教他诡艳的神情还未消散,就这样微笑着,仰望着好似眉眼含怒的老君像。
“本座就在道观杀人了,老君不服?”
魔君徒手拧断白云道人的脖颈,把头颅扔到老君像的供桌上,和香烛鲜果供在一处。
“插标卖首之辈,供给你了。”
他笑着打了个响指,身首两分的道人身上窜起黑焰,紧接着,多半是木质的老君殿也燃烧着,一片火海。
殷无极将残渣捏成光团,放置于专门收集记忆的法器之中。虽然残缺不全,但此行仅仅得了巫术一个线索,对他来说亦是目的达到。
这样细致到环环相扣的局,瞄准的是他最大的弱点,点燃的是他绝无可能忽视的导火索。
仅凭仙门攒聚起来几个乌合之众,就能实现吗?
殷无极很清楚,这背后不仅有重重黑影,更是天道的局。
仙与魔积累多年的怨恨,只要点燃,就会引爆。
既然已经被引爆,这场仗不得不打了,但他偏偏不愿糊里糊涂打下去,他要去追一个源头。
谢云霁说,真相是有意义的。
他说,枉死之人需要一个真相。
彻底覆灭的白云观中,殷无极身在火海里,尸首在燃烧,鲜血在燃烧,一切都在燃烧,连他的心也在燃烧。
“圣人说得对,不能不明不白的死。”
“在这个虚无、迷惘、困顿的时代里,我们所有人都被裹挟进洪流中,浪潮打来,不知东南西北,浑浑噩噩地活,忘记我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殷别崖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别人能忘,唯有我不能。”
第487章 道义无价
东洲战火燎原, 与之毗邻的中洲,却并未有死道友不死贫道之庆幸, 反而越发戒备。
在北渊陈兵边界之时,还有人心有侥幸:
或许那位帝尊不敢掀起战争。毕竟,仙门还是五洲十三岛执牛耳者,哪里是能随便挑战的对象呢?
他们却不知,殷无极不好战,却也不畏战。当魔修骨子里的凶性被触动,疆场喋血避无可避。
当战争真正打响时,死亡如暗影降临。生活在圣人时代的仙门的年轻一辈,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时代。
惶惑, 恐惧,迷惘, 失重感。他们仿佛在向下跌落。
这是前所未有的, 虚无年代。
由于魔兵虚晃一枪, 未曾从流离故道入侵中洲, 转而向东洲行进。留下戍守的仙门修士后, 圣人离开边界附近, 行踪不定。
有人说, 他去经历过水患的灾区巡视, 检查善后。
也有人说,南疆犯边, 在常态化的轮战, 风飘凌虽戍守在那里, 却也少不了圣人的身影。
白相卿肩负着赈灾的重任,师尊巡过此地时,他忙带着师尊临山崖, 看过高地上临时搭起的棚户,形成聚落。就如此勉强生活。
修士可以日行千里,凡人不能。
有时候一迁徙,就是一辈子。
“所谓盛世,不过是一座琉璃的造景。”圣人临江之时,白衣飞扬,忽然在渺渺江风中叹息。
“无论维护的时候废尽多少心血。只要从薄弱处轻轻一触,就会碎裂。”
他看向的是远处坚固的皇城,朱门绣户,高大华美,却城门封闭,戒备森严。
他们防备的是什么呢,无非是城外的难民。民失土地,就沦为难民,这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就连凡人中也分三六九等,遑论仙与魔。
纵然是仙门,也不能无限制地凌驾于凡间皇权之上,也不能无视世俗运行的规矩,代为夺取。所以多从自己的宗门与领地收益中分拨,以此赈灾。
白相卿似乎不忍,道:“冬日枯水期已过,泛滥的河水虽然褪去,却贻害无穷。师尊,虽然您已经强行辟出引流的河道,疏导洪水入海,可是大量肥沃如油的泥土流失,凡人根本没有办法耕种……大水退后,经过一冬,今年冬日偏又较为暖和,根本到了春日,瘟疫又来了。”
“吾已修书一份,请药王出谷。”谢衍叹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凡人生存不易。”
白相卿看见的却是满目疮痍,他道:“药王谷的弟子已经在想办法平息瘟疫,可是,赶不上死亡的速度……师尊,这里每天都在死人。采用隔离法,也分发了药物,还是不够。”
所谓天行有常,凡人被天灾淘汰本就是天道的安排,即使死到村村绝户,白骨遍野,也是天命。
照理说,修真者也不该去擅自干涉。
可谢衍就是干涉了,还拼着担一肩的因果,硬是为凡人对抗天道灾劫,妄图逆天改命。
他付出的与将要付出的代价,或许绝非常人可窥得,唯有他心中知晓。
即使面对昔日弟子的倒戈相向,他虽然内心痛苦,却还是在履行圣人职责,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着他保护着的土地,同时还要抽身去应对不断逼近的战争阴影。
谁也不知,圣人面对的是何等压力,他还是生生扛住了。
此时,谁都可以撒手而去,唯他不行。
在儒门三相中,谢衍或许是看出什么,又或许有了什么预感,独独点拨白相卿,道:“儒道是世俗道统,在儒释道三家之中,唯有我们儒者,修成己道的途径不是出世,而是入世。”
“相卿,入世难吗?”他的问题,似有宿命之感。
“师尊……”白相卿犹豫片刻,不知不觉泪流不止。他用手背擦拭过泪痕,声音沉黯道,“难,难啊。”
山地高处,传来隐隐的哭声。不久后,一把火烧了起来,或许是在烧病死的尸首。
远远地,谢衍和白相卿所在的山崖都能看得清。
他们凝望着那簇火跃动,然后渐渐熄灭,生命之于天就是这样渺小。
谢衍负手,最终道:“在这里建造聚落,总不是长久之计。倘若疫病继续发展,皇城也将异动。这里太近了。”
白相卿猛然一惊,继而道:“师尊,您是说,人和人之间也会……可他们也都是子民啊,怎么下得了手?”
谢衍似乎洞穿了历史的真相,他道:“相卿,‘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动荡的时期,道德沦丧,只有弱肉强食可言。倘若缺少食物,就是人食人。倘若战争能掠取资源,就是人杀人。”
“药王谷开谷了,相卿,回儒宗取出备用的云舟,载着凡人去求医吧。同时,把儒宗赋予的药草也送去一批,鼓励道友们踊跃捐献。”
“至于粮食,从北渊得来的那一批,是救命用的。想办法送一些去农家,借用他们的灵田种植。”
他交代几句,都是救急救命的法子。白相卿逐一应下,见师尊随手招来白鹤,飘然远去。
接下来,谢衍要去见一个人,一个最终还是低头向他求助的后辈。
谢衍在穿梭云间时,心里想:“‘道子’吗?平日里过高的赞誉,与战时截然相反的态度,确实会教人心态失衡,何况,宋东明此子,并非器量宽广之辈。”
圣人的身份高于宋澜。宋澜自然得登门拜访。
他按照圣人的规矩走过问天阶,在修缮过的儒宗等了大半日,急得嘴上燎泡,才见圣人不知从何处折返。
儒宗作为被水患波及最严重的宗门,群山低处的许多建筑先前还沉在水中,约莫数月,许多都倾塌腐烂,或是满是泥沙。经过数月打理,勉强恢复运转。
没有弟子会抱怨,即使他们的宗主选择毁家纾难。
或许,圣人亲自践行他倡导的“大道”,才是中洲仙门纷纷跟随他,一往无前的理由。
甫一见谢衍,宋澜总是端不起他平素的架子,忙起身向他行礼,身段也放低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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