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仙门弟子再看去,只见圣人随着山崖,如飘零一叶,又似惊鸿点水,轻轻落入海波之中。
海与天共一色。崖下暗流湍急,海鸥起旋,正是波滔天。楼船破开薄雾,船身极为锋利的线条,显现出神兵利器的凶悍姿态。
再观圣人,他独自落在一孤舟上,负手而立,白衣在海天间飞扬。湍急的海浪中,小船好似随时要倾覆。
一人一剑,面对远渡重洋的悍敌,他的黑眸中却不带半点波澜。
“未经仙门允许,强行渡海,临界陈兵,视同开战。”
“最后一次警告,退出中洲领海。”他的声音淡漠如雪,“照办,否则山海剑下无活口。”
山海剑微微抬起,在海风中指向重型的船只,他的寥寥数语,便是仙门的最后通牒。
若是平时,有人一人一剑,就敢挡在坚船利炮前放话,要他们无功而返,一向妄为惯了的南疆巫族是不会听的。
但是,此时横亘在逃离山脉的南疆巫人与援兵之间的,虽然只是一人,却是跨越不了的天堑。
“一剑曾当百万师,是圣人谢衍,不要靠近!”
短暂的静默后,这些大船拉满的风帆收起了,机械转动的轰鸣声一时停歇,灵气的威压如此深重,连汹涌的海都要顾忌三分。
为首的紫袍祭司沉默半晌,缓缓道,“……我们无意与圣人为敌,这是误会,请您收起剑。”
他是南疆赫赫有名的七大祭司之一。若是此时他碰上的是旁人,哪还会说出“误会”二字,恐怕就直接开怼了。
谢衍却在孤舟上岿然不动,任凭海风与浪涌肆虐,“哦?既然是误会,还请大祭司亲自递上文书,向吾陈情。”
说是“上书陈情”,实则是在要他南疆“告罪”。
同为五洲十三岛的势力,仙门最是强盛,谢衍又是仙门之主,实打实的誉满天下,任谁都要避其锋芒。
“南疆总是想火中取栗,并不是个好习惯。”
“……圣人所言极是。”
哪怕再不甘心,这位在南疆也是呼风唤雨的紫袍祭司,还是咬着牙,笑着撇清关系,“我等听闻,南疆叛徒逃窜到了仙门,给仙门带来了不少麻烦,大祭司也下了命令,叫我等把叛徒捉拿回南疆,从严、从重处置,给仙门一个交代。”
白衣圣人踏海波如平地,衣袂飞扬,剑尖轻点海面,微旋的波纹看似无害,却有无尽的暗流蕴藉其中。
“叛徒,呵。”谢衍轻笑一声,瞥向那些沉浮在海浪中,无助地等待着两位大佬交涉完毕的巫人,“哦?这些人,祭司仍然打算带回南疆?”
谢衍没等他回答,只是一撩眼眸,淡淡道,“想从吾的剑下抢人,才来五艘船,是否是有些托大了?”
“既然圣人拿他们有用,这些叛徒,就让给圣人了。”那紫袍祭司立即改口,全了双方的面子,不至于撕破脸。
“未曾通知仙门,就贸然渡海捉拿叛徒,是我等失态,回头向圣人请罪。”
“呵。”谢衍不置可否,只是冷笑。
“我方,无意与仙门开战。”紫袍祭司抬起手,道,“所有人听令,掉转航向,返回黑山坞!”
“可是,大祭司说……”
“闭嘴。照我说的做。”那紫袍祭司寒声道,“计划是计划,也不看看是谁来了!在仙门地界挑衅谢衍,谁担得起,谁打得过?”
“再说,就算是大祭司来了,也得给他三分薄面,这些人固然重要,但也没有重要到要与中洲开战的地步,送他便送他了。”
“但凡我们有一丝攻击之意,就要在这大海之上,正面领教山海剑的厉害了……”
只是对峙片刻,那显然是意图不轨的船队,竟然真的调转船头,原路返回了。
谢衍微微示意,儒门弟子们纷纷御剑下海,打捞那些跳海的巫人,将他们抓获。
一场风波消弭无踪。
韩度也领着法家弟子看了全程,心中赞叹。“果然是圣人,不战而屈人之兵,何等厉害!”
谢衍收剑后,自孤舟上乘风而起,转瞬间返回到山崖之上,儒袍衣袂不沾半分水汽,飘然如临江仙神。
“他们不敢打。”见到赭色衣袍的法家宗主迎他,谢衍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拂到身后,“方才,他们只要妄动一下,就有来无回。在仙门海域沉没,于情于理,都是南疆之过。”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全灭对方的话。个中狂傲尽显。
“先前,你等不是好奇,为何吾选择联手魔洲?保持北方和平,才能腾出手收拾南疆。”
谢衍身侧跟着寥寥数人,皆是他的追随者,他便轻轻点出其中道理,是提点,也是释疑。
“北渊崛起,但魔道大一统初期,内部动荡不安,资源匮乏。魔道帝尊自然会向外寻求稳定的盟友。与其未来锦上添花,不如此时雪中送炭。”
谢衍随手掷下核舟,化为雕梁画栋的云中画船。
他看着儒门弟子将南疆巫人押解上船,神色无波无澜,“只有北方稳定,吾才能腾出手,清缴内部被南疆渗透的势力,否则南北皆敌,那滋味可不好受。”
“帝尊应当不会对仙门开战吧?”韩度欲言又止。
“政治不讲情面,只讲利益。”谢衍似笑非笑,“把两道的稳定,均系于领袖的私人友谊上,难道不是蠢货行为?”
韩度喉结滚了滚,没做声,但他看着谢衍近乎漠然的漆眸,再想起圣人出山海,就把南疆船队吓退的光辉战绩。
“圣人,只要您在,没什么人敢打儒道的主意。”韩度道,“您说的对,与北方的关系处好,对我们利大于弊。魔洲出产的灵石,成色实在是好……”
最近有些北渊的货物小规模地输入中洲,各宗门都礼貌性地买了些回去,反馈却出奇的好。
韩度剩下的言语,都淹没在云中舟楫腾云驾雾的风中。
谢衍看向渺渺的云海深处,心思幽暗难辨。
但良久后,他又弯起唇角,淡淡地自语,“经过流离谷,串联北渊洲与中临洲的那条商贸路线,最近要建好了吧?”
他不等韩度回答,又自顾自地道,“这边逼退了南疆,现在也该去和北方的朋友,联络联络感情了。”
*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流离谷结界两侧,分别站满了仙魔两道的重要人物。
“沿途驿站、魔洲商点均已建好,今日,这条商路正式启用。”墨非上前一步,代表仙门发表了礼节性的祝贺。
“北渊亦是,仙门的粮食、药品与灵宝自此畅通无阻。”陆机则是代表魔君发言,表达态度。
照理说,商路修好,直接启用便是。这次特意召集两道,按照规制办了仪式,还是出于政治的考量。
“接下来,请圣人与帝尊签文书、用印。”
他们隔着一层透明的天道结界再见面,近在咫尺。
这层天道结界其实并非阻隔穿行,只是仙修到魔洲、魔修到中洲时,会被压制修为罢了。哪怕修为低微,亦能轻易穿行。
在并未正式通商的时日里,仙门边陲的流离城里,也多是魔洲风情,偶有魔修隐瞒身份混迹其中,一些地下交易里,也不乏北渊的货品,只是处于灰色地带罢了。
殷无极今日帝冠束发,玄袍华贵,一身君王的气度。
他率先沾墨,撩起长袖,在特意设下的书案上浏览一遍卷轴,然后郑重其事地签下自己的名,用上代表北渊至尊身份的玉玺。
“今后,还要请圣人指教了。”殷无极的微笑,是一种公式化的疏离。他不欲让任何人看出特殊。
紧接着,他走到结界之前,亲自向圣人传递卷轴,以示摒弃前嫌,往后友好交流。
或许是没在意,殷无极的手并未穿过结界。天道结界拦不住他们这等境界,本该如此。
谢衍顿了一下,看着徒弟无知无觉的面庞。他大概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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