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不见了个小弟子,哪用得着你去找,儒宗大弟子可不是你这样做的……罢了,既然有事,也不必陪着我了。”殷无极坐到了天问阁中的软塌上,正懒洋洋地歪在美人靠上,那模样倒是恣意风流的很。
他偏生还端着调子,矜持道:“圣人明日归,我便在此地客房住一夜,你不必时时陪着我。此番秘密拜访,涉及北渊与中洲的重要事务,记得不要声张。”
对三圣一尊的会面,风飘凌也知道一二。
在那次会面之后,仙门与北渊隐隐有着重新开始接触的意思,而这最初的接触,这位帝尊选择了中洲,他的故乡。
待到风飘凌离开后,天问阁再度回归空寂无人。
似乎只有在独处时,殷无极那般桀骜、尊贵、从容不迫的气势,渐渐地从他身上褪去。
他不再随意歪在一侧,而是直起身,微微敛容,垂眸,环顾着这清冷生寒的天问阁。无论是绘着寒梅的琉璃屏风,还是长明的烛,玉雕与琉璃彩,都显得没有丝毫温度。
实际上,他们为至尊,寒热无法影响到他们的道体。但这样的寒意,并非身体上,而是心境之上的疏寒。
“以前,我早就说过,不要把天问阁建在水上,若是没有我给你点火取暖,还真的怪冷的。”他解了冠,撩起自己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看着即将西沉的落日,自言自语道。
“师尊啊师尊,你是不愿让人投你所好,还是连自己都忘了呢?”
殷无极正倚着窗,静静地看向水面的夕阳,才从与记忆中相似的景物,找到了些许过去的痕迹。
“我回家了么?”北渊的帝君先自言自语,随后又笑倒在软榻上,玄袍披散,脊背起伏耸动,“哈哈哈哈,隐姓埋名,不敢见故人,不欲留名姓,这难道……也算回家么?”
天问阁的门吱嘎一声推响,一名俊俏的白衣少年探出头来,抱着一把琴,纯质的黑眸眨啊眨的,倒是颇为可爱。
他看向这位恣意潇洒的客人,只觉他伏在师尊的坐榻上,慵懒而风流的模样,简直是好看极了。
“哪来的小孩儿,来。”殷无极见他大抵只有十二三岁,又能出入天问阁,知道他身份不简单。他也难得捡回长辈的端庄,向他招手,“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年似乎是偷摸溜出来的,他先垫脚看了看窗外,见没有人来寻他,又见到天问阁内陌生的俊美男子,轻声道:“白相卿。”
“原来是小白。”殷无极噙着笑,把他拉到身边来,双手把他抱到自己膝上,笑问道,“你是儒门弟子?且告诉我,你的师尊是谁?”
“是圣人谢衍!”少年被他抱起,双脚离地时,还慌忙抱紧了手中的琴。但他很快就坐在了这名姿容绝世的玄袍修士膝上,被他托着脊背,坐稳了。
“原来他还收了个弟子。”殷无极早已沉稳许多,不再像少年那般吃醋,觉得师尊只能有他一个弟子,毕竟儒门还是需要有人继承的。
而且,玩儿一下成年的风飘凌还好,与这半大少年吃醋,他还没那么幼稚。
“你是谁呀?”白相卿见他不答,于是扯了扯他的袖子,仰头问道。
“是你师兄。”风飘凌不肯叫,就从孩子小时培养,非得教会他喊殷师兄不可。殷无极的笑意加深,“来,叫一声殷师兄。”
“师尊说,我只有风师兄。”白相卿煞有其事地点头,却又沮丧道,“师尊还没有正式收我。”
“为什么?”殷无极问。
“师尊说,时机还没有到,需要再等上一等。”白相卿被他幽红色的眼睛看着,不知不觉把心里话竹筒倒豆子一样倒出来。
“师尊算出,我在俗世中的家族,即将因为王朝覆灭而破败,我会经历颠沛流离,万般苦难,于是他心下不忍,就把我提前带了回来。但是师尊又说,命中他收我的日期还没有到,叫我先学着琴艺,慢慢修炼,待到时日到了,再让我拜师。”
“不愿你经历流离么……”殷无极低缓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觉这一句话中,蕴藏了万般的遗憾与温柔,他倏尔笑了,“是他慈悲,还是移情呢……”
谢衍的心思如寒潭古井,除了他本人,没有人会知晓。
第270章 思归花开
“圣人归山——”伴随第二日的晨钟, 一声嘹亮的鹤鸣响起。
仙门表面和平无事,其下却有涌动暗流。自仙门大比后,中洲百家与世家的摩擦摆上明面, 虽然只是小范围的,但涉及重要人物与敏感地界的,自然要谢衍亲自去处理。
近日, 短暂离山于谢衍来说已是寻常, 他来去低调,只乘着仙鹤而去,不欲打扰弟子修行。归时也是由山门通报一声, 弟子们早已习惯, 也并无甚波澜。
甫一回山,白衣飘飞的圣人第一件事不是询问门中大事,也不是回天问阁休憩, 而是习惯性地绕了个路,去看看他的树。
神木思归的叶似飞鸟,花似蝴蝶, 盛放时极美。但是它已有数百年的树龄, 谢衍却迟迟未见其开花。
近年来, 它终于缀了满树的花骨朵, 是一副要开花的模样了,可是谢衍等了两三年,却又只看它缀着花苞,不见半点盛开迹象。
“是不是太娇养了?”谢衍步履平稳,向圣人庙处走去,却是拢袖思忖,“不, 大抵是营养不够,要不再去寻些仙露浇灌?”
他穿越林荫,复行数十步,便到了圣人庙外。
谢衍习惯性地抬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一株苍碧青翠,叶片宛如飞鸟的树,而是见到满树炽烈红花似蝴蝶,一夕间盛开,当真是炽如烈阳,云蒸霞蔚!
“……开花了?”久久盼了数百年,谢衍终于见到思归花开,却还有些不真实感。“我数日前离去时还没有分毫开花迹象,怎么今日全都开了?”
这样奇异的预兆让他心中猛然一动,却转身,见到风飘凌疾步走来。
“师尊,北渊有来客。”风飘凌站在他的三步之外,向他垂首见礼,“昨日,魔道帝尊亲至,称有要事与您密谈,如今正在天问阁等您。”
风吹过,漫漫如蝴蝶的绯色花瓣落下,好似远行游子宛如流火的眸色。
谢衍的白衣上亦然飞散花瓣,教往日端雅如玉山的圣人,显出几分踏花寻芳的风流。
他伸手,拢住一朵绯红的花,在素白的掌心灼然艳烈。他的心中百感交集,道:“原是……回来了么,好,我知道了。”
“师尊?”风飘凌刚一抬眼,却见师尊已经不在原地。风掠过层林,他先是一顿,随即想起那位入魔多年的师兄,心中好像明白了几分,感慨道,“……若是久别重逢,还是暂时别去打扰师尊了吧。”
还是很年轻天真的风飘凌浑然不知,自己未来会多么像防贼一样防着这位师兄,又会对他当年受魔君小恩小惠,生出好感,竟是很长时间拉不下脸面去打扰师尊与大师兄而捶胸顿足多久。
无论风飘凌如何想,谢衍得知消息后,回天问阁的动作比谁都快。
微茫山虽大,但也禁不住圣人的脚程。不过瞬息之间,他就站在了阁外的桥上,清晨的烟波重,杳杳雾霭,冰凉水汽,极是沁人心脾。
谢衍刚走入阁中,就见圣人居所的陈设几乎全换了一遍。
竹帘拉起,斜光映入室内。
原先他虽不喜,但也可有可无的馥郁花香不见了,扑面而来的是幽幽的沉水香。
洞开的窗棂下摆着红泥小火炉,正在咕嘟咕嘟炖煮着什么,泛出些许山花与果膏的香气。
一叠书被从书架上取下,有人翻了翻,却未归于原位,而是倒扣着摆在亮着微光的琉璃灯下。流淌的光影宛如水漾,又似情人的温柔眼波,足以让人神荡魂销。
自殷无极走后,谢衍的生活又归于寂静,平淡,寡欲,宛如不起波澜的水。
而今日,他发现另一个人的影子,又一次回到了他的居所。
谢衍手中还执着那一朵花,袖摆与墨发间仍落着些花瓣,他的心情却莫名地舒缓了,于是放轻了些许脚步,轻轻撩开珠帘,走入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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