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们之中实力强盛的,更会私自收税、铸造灵石、为城池提供保护,如何服众就成为最大的难题。
倘若手段不够高明,仙门之主甚至会被架空,当个空有修为的吉祥物,谁也叫不动,遇到坏事背锅却得第一个顶在前面,很不好当。
谢衍坐稳了仙门之主的位子,自然有他的能耐之处。
宋澜等在偏厅,看着香一点点熄灭,化为灰烬,神情难免不复方才稳定。
他在道门呼风唤雨,表面上众人都捧着他,推举他为道门的代表,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挟持的滋味。
“都是一群老东西。”宋澜重重地将茶盏搁在桌上,咬牙切齿。
“嘴上和我说得好好的,一边用师弟威胁我,暗示我还有其他选择;一边背地里搞大事,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挑衅东巡的圣人。”
“真是有恃无恐,师尊早已不管事多年,还有谁会护着他们?”
他联想了最近儒门办丧事的种种:虽然,那过世的凡人女子被冠以“谢”之名,但也是有名无份,三相的表现也没有太悲痛。
身着黑白游鱼纹路道袍的男人咬牙发狠,心想:“此事之上,道门实在不占优,但是轻易就出卖也不行,我固然全了一时体面,但是好不容易获取了这么多内部支持,岂不是付诸东流?”
屏风映出颀长的身躯,来者宛如一阵冰原上的寒风。
宋澜敛容,立即起身行礼:“圣人。”
谢衍在上首落座,睨他一眼,漫声道:“希望道祖之徒,是来给吾一个满意答复的。”
他没耐心全颜面,单刀直入,威势极强,俨然是非此即彼的威慑。
宋澜在这等压迫下,不自觉地汗湿重衣,低头道:“师尊吩咐我来迎接圣人,我初来乍到,经验不足,只看了些表面文章,就以为无事了。是我……是小子失察之过,还请圣人降罪。”
他看似是在道歉,字里行间却把自己摘出来,失察之罪,显然比抱团取暖背刺圣人轻得多。
至于祸首,他怕是打算扔出几枚弃子,周全此事,保住大多数人的位置。弃子的命运,可想而知。
谢衍显然洞穿了宋澜的心思,“仙门有仙门的规矩,哪有一道魁首只肯得到好处,却不肯承担责任的道理?”
白衣圣人也不和他兜圈子,意味深长道:“你固有狼顾之心,窥视你师尊的位置,却还是太年轻,只想着自顾,殊不知,断尾求生时,活下来的人会不会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那个‘尾’。”
宋澜低头不言,他莫名想起,当年被道祖带到还未成圣的天问先生面前时,那个聪明近妖的男人,是如何一眼看穿他的本质的。
宋澜闭目,在这等沉重的压迫之下,被迫吐露一二心声,“小子当真不知情,却无端被架在此处,还请圣人指点一二,为小子周全。”
谢衍却笑了,温和道:“你一心周全,交付代价,让此事轻轻放过,吾又岂是你能随便周全之人。”
“倘若仙门之主不因循仙门律法行事,而是挟私报复,或是同意以一二人顶罪摆平此事,吾往后如何服众?”
谢衍言下之意,无疑是要依照律法,从重处置,甚至不排除诛杀手段。
果不其然,谢衍道:“毕竟,烧毁沧澜塔一事,等同于危害仙门,罔顾凡人性命,其罪当诛。”
“圣人,修真者生命何其可贵,何况凡人……此事也并未造成严重伤害,‘诛杀’也罚的太重了,而且,会让旁人觉得圣人徇私,发泄愤怒……”
宋澜还是有些修士的傲慢,在他的观点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甚至还捅破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他道:“培养一名修士,需要好的根骨,至少百年的时光,许多天材地宝,宗门的重视和培养,怎能等同凡人性命,甚至随意消耗……”
谢衍也不欲与小辈争论,道:“天地众生,万物平等。仙凡、等级、种族、贫富,不过是后天赋予的概念。倘若道祖之徒今日认为,修士不应为危害凡人付出代价,来日就会支持修士踩着凡人的骸骨得道。”
“倘若汝终得此道,此道,是道耶,非道耶?”
一盆冷水浇在宋澜的头顶,他不敢答了。
这千余年里,支持着仙门延续发展的是共同的价值观,最广泛的道德认同。
残杀凡人是绝对的禁忌,有圣人压着,谁都不能表示异议。
“今日吾东巡至此,并不意味是儒家道统要压倒道门传承,让道门向吾称臣。”
“……”宋澜阖目,心里却想:不是逼迫上门,让道门称臣,还能是什么?
当年,仙魔大战之后,谢衍在儒道范围内画了个圈,将整个中洲框定。
儒道体系之外的门派家族,势必往外迁移,而归附儒道的宗门,也在向中洲靠拢,依附于圣人麾下。
倘若仙门只有一名圣人,中洲自然会是绝对中心。
但是仙门三圣的存在,即意味着仙门有三个圣人席位。
儒释道各据一洲,选出一名仙门之主,联盟松散的格局,自然是最合理的。
“千年已矣,仙门这样自扫门前雪的松散联盟,已经不合时宜了。”
谢衍看宋澜面色变换,显然还有不服,却是语气一缓,用教导老友徒孙辈的态度,温和道:“南疆服从大祭司,大祭司代‘巫祖’行事,等级森严,令行禁止。”
“妖族的龙凤族群,则是依靠血脉延续,无益于妖中之‘皇室’,在妖族中有绝对的威严。”
“北渊之制,在于大一统。帝尊之命就是绝对的,其动员能力远超仙门,虽然魔兵已经从百万级别的编制削下来,但也常年维持三、四十万魔兵的数目。”
“倘若仙门与一南一北两个邻居起了摩擦。仙门虽强,但各自为政,一团散沙,也不过是他人案上鱼肉罢了。”
谢衍话锋一转,又缓缓道:“近日天道异动,鬼门开,妖塔封印松动,更有天外来客,灾劫频繁。东洲自己的土地上,灾劫一会靠捂,一会靠盖,你若还为了些许支持,当这个出头鸟,替人周全,才是害了道门。”
宋澜知道自己哪怕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未能强过圣人谢衍,长叹一声,道:“听凭圣人。师尊若不出面阻止,小子不敢有异议。”
道门时无英雄,全在汲汲营营。宋澜既寄望于叶轻舟能快点成长起来,又担心他强势后会抢了自己的位置,心绪复杂,暂时按下不表。
但是,没有宋澜的维护,一切牵连进沧澜塔封印纵火案中的道门之人,到底是下狱了。
与此同时,谢衍将长清宗被扣押的弟子送了回来,完好无损的。
明明宋澜没有开口要人,但圣人竟如此手段,告诉这批长清宗弟子,是宋澜向圣人据理力争,将他们换回,不仅让他们痛哭流涕,向着宋仙君表忠心,更是涨了一波他在宗门中的声望。
“……原来如此,双刃剑。”宋澜安抚过他暗中派出去的弟子,让他们下去之后,才意识到此举的背后含义。
“我去了一趟圣人面前,下狱的是我原本的支持者,但是回来的,却是长清宗弟子。”
但是,宋澜又不能说要牺牲长清宗弟子,毕竟亲疏远近,更别说他们是宋澜派去的,只得吞了这哑巴亏。
“这是敲山震虎。”
叶轻舟看着师兄懊恼的样子,心中虽然明白圣人手段如何,只是这么轻巧地就让师兄一败涂地,也是长叹。
“师兄,你是被裹挟进去的,本不是你的错。”叶轻舟安慰道,“何况,烧毁沧澜塔封印一事十恶不赦,让主使者得到应有的代价,才是正义,师兄不必耿耿于怀,用他人的错误惩戒自己……”
“师弟,不止如此。”宋澜按着眉心,他觉得头又痛了起来。
“开了明镜堂,圣人亲自主审。办事效率真是快,我方才听闻,已经有数人被定了首恶,由圣人亲手诛杀。其余人等或是废除修为,或是罚没家财,或是直接摘除了一整个门派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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