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飞速下坠的时空隧道中,迎面而来的乱流与风暴与他们正面相撞,甚至还主动索敌,夹击而来。
没有一个,能够如方才风平浪静时那样规避。
殷无极这才明白,谢衍为何方才不动用灵气,由着他喜滋滋地护着了。
因为在进入这条裂隙之前的事情,他应付的来。而谢衍认为他应付不来的事情,他也根本没打算让他来受着。
这一次,殷无极的修为足够他清醒着穿过时空隧道,看着谢衍如何把他一手护在怀中,一手捏诀,不要钱似的用着灵气,用各式各样精确的术法,处理这些眼花缭乱的危机。
“还是不够强。”他心里想着,咬紧了牙关。
他从未感觉到,时间如此漫长。
*
一切尘埃落定,谢衍终于带着他踏上了一片冰冻的大地。
殷无极终于被谢衍放开,他看着荒芜大地上深埋的骸骨、耐寒的荒木与残缺的刀尖,带着魔息的风吹拂过他们身边,寒冷至极。
殷无极蓦然惊觉:“这里不是空间裂隙,而是北渊洲古战场,我们回来了。”
听了他的判断,谢衍的身躯在此时摇晃了一下,似是如释重负。
殷无极见他摇晃,心中急切,顿时什么都忘了,连忙去接他的师尊。
谢衍真的脆弱时,反而不肯显出半点弱点。他只是在殷无极的手臂上借力,试图维持站姿。但过度消耗力量,还是让他有些眼前发黑,身体沉重至极。
“师尊,您怎么样?”殷无极扶着他的肩背,却触及一片潮湿。他显然愣了一下,将手收回时,看见满手刺目的鲜血。
白衣染血,迎风肃立。圣人依旧是圣人。
殷无极的瞳孔一阵紧缩。
谢衍实在是太强了,等他登临圣位后,根本无人胆敢挑战他。
除了那次主动剖骨外,这是殷无极见过他受的最重的伤,却是为保护他受的。
“死不了。”谢衍见徒弟呆住,眼底的光摇摇晃晃的,好像要掉眼泪。
他眼前发黑,却怕他又陷入自厌,连忙安抚道:“这种空间裂隙的处理方式,很难用言语解释,我教你一遍,下回你就记住了……”
他心里真没觉得有什么,上回从鬼界回来,带了个小拖油瓶,也是这个难度。
只是这次他的力量被红尘卷消耗了不少,气力不济,不慎被几个灵流破防,难免受些伤。
倘若他在全盛时,又是一个人,走起来并不会这么困难。
“谢云霁,你又骗我。”殷无极检查着他背部皮肉翻卷的伤口,喉中满是血味,艰涩道。
“你若是提前和我说会遇到什么,我也能帮你……至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
谢衍完全没有要他帮的意思,甚至在制止他的举动。殷无极不了解情况,不能贸然出手打乱他的节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谢衍为保护他而受伤流血。
谢衍也不解释,他已经没什么精力解释,只是随意挑了一个避风的岩石背后,席地而坐。
他双手置于膝上,腰身挺拔孤绝,十分随意地对殷无极道:“撑不住了,入定一会。劳烦陛下护法。”
“此地为北渊古战场,别崖的地盘,想来你是游刃有余的。”
也不等殷无极点头,谢衍径直入定,沉入意识深处。这颇有些逃避的意思。
殷无极心事重重,看着他道体上凝起淡淡的白光,背后染血的伤势缓慢修复着,蕴含道之灵妙。
古战场处于北渊最北边,大魔都不敢擅入,是事实上的无人区。
当年殷无极走入古战场,寻到被天道所控的北厄,斩了他的头颅,将自己的最后一名对手彻底杀死。
古战场的危险之处,殷无极自然心知肚明。这是他能处理的危局,所以谢衍又放手给他了。
谢衍入定,他来护法,就不能离开左右。所以,他手忙脚乱地找带着的灵草,按着配方的比例,配煎些调养身体、补充灵气的药,细细地煨在火上,等谢衍入定结束后就能喝上。
“谢云霁这做派……”殷无极捣了捣火堆,火光忽明忽暗,他不知想了什么,恼的厉害,“他的掌控欲,简直没救了!”
殷无极垂下头,肩膀耸动,越想越气:“危险的事情他来做 ,有把握的事情才放手,他以为他还是教徒弟吗,给本座设计历练,他来兜底……真是自负、狂妄、教人生气——”
谢衍正在入定,无论小狗怎么对他汪汪叫,他也不会回应。
“什么都自己扛,计划也不会和我说,只会给几个命令,其他半点也不需要我管。”
殷无极抱着剑,坐在他的身侧,趁着他听不见,把满腹心事统统倒出来:“谢云霁,你这样强势霸道,这世上,除了我,谁受得了你?”
他懊恼极了:“本座明明都追上了,圣人明明可以把压力交给我分担,您偏不。”
“您还端着师长的架子,被您这么养、这么宠,多有闯劲的人,怕是都会贪于安逸,不肯离开您了。”
他说罢,凝神看向黑暗,看见远处的针棘灌木里,似乎有什么在动。
无数双幽绿色的眼睛,如同跳跃的萤火,由远及近。
殷无极很熟悉它们,这是古战场最常见的荒野狼群。
他站起身来,以谢衍入定的岩石边为圆心,随手画了个圈,升腾起燎燎的魔焰。
感受到魔尊级别的魔气,这是野兽都看得懂的威胁。荒野狼群顿时收回了扑食的爪子,在外徘徊一阵,走了。
殷无极又回到谢衍身边,看着他如冰雪神像,动也不动,俨然是还要入定很久。
他就这样跪坐在他面前,看着冰雕雪琢的圣人,痴痴念念的,眼也不眨,整个眸子里满溢着刻入骨髓的喜欢。
他仗着谢衍意识沉在识海里,听不见,就悄悄伸出手,试探着抓住他一点衣袂,小声说:“喜欢您。”
“好喜欢您。”
“您这样好,我怎么可能不爱您啊……”
这深寒的风雪中,白衣墨发的仙神低眉垂目,没有半点回音。
殷无极也不求回音,说到底,爱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劫。
他抓紧胸口,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揉在一起,那是涌动的情。他得到每一分的好,都会把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殷无极爱与恨皆是极致,热烈的像是扑火的飞蛾。
情劫发动,他十分难捱,就趁着谢衍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悄悄依偎在他身侧,在接触到一点冰凉时,他才觉得舒缓许多,脊背一片冷汗淋漓。
玄袍的魔君完全靠了过去,如同缠绕的情花,攀援的藤萝。
然后,殷无极趁着他双眸紧阖时,在他唇上轻轻一点。他的容貌在幽夜中静静盛放,却是无人欣赏品味。
“圣人,您来渡化一下我吧。”他轻轻呢喃道。
第350章 圣人与花
三日夜, 圣人还在入定。
位于北渊最北的古战场是一片雪风荒原,除却上古的亡灵与大妖骸骨外,就是游荡的野兽。
殷无极守着他, 先是打退几波游荡的野兽, 又遭遇十五日一次的亡灵苏生夜。
天色沉黯,血月高悬。在令人牙酸的破土声中,方圆十里复苏的骸骨都聚拢到此地,包围了擅自闯入古战场的他们。
虽然他在周边布设了结界,但殷无极不欲让它们发出的噪声打扰到谢衍入定,特提剑地出去了一趟,将复苏的亡灵都碾成了骨头渣子。
不消片刻,玄袍魔君回到圣人入定的地方, 掸去衣上尘, 如同聆听圣人言的弟子,跪坐在他身侧, 守着高寒缄默的神像。
一颗赤心如顽石, 千年轮回不改。
自从他体内埋入谢衍的灵骨后,那融入骨髓的吸引力, 让他们没有血缘, 胜似至亲。
殷无极分辨不清那些潜滋暗长的情感, 只知道这种偏执的爱异常浓烈,被魔修道统扩大, 又被情劫扭曲, 成了极为畸形的模样。教他情难自禁,忍不住追上他的脚步,陷入病态痴狂的迷恋。
“这样不正常,但我改不了。”他心想, 却膝行靠近,微微垂头,去感受他冰寒如雪的灵气,以弟子的姿态面对神姿高彻的圣人,才觉得灵台清明几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