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殷无极把他的指尖咬出血,却模糊地发出一声笑,“圣人现在,是不是很想给本座上口枷?”
谢衍也笑了,抽出被血濡湿的指,正好以血点染他的唇,正是最艳的红。
他道:“不,听别崖骂我,不失为一种乐趣。”
来自情人的仇怨,可以提醒他做了多不堪的事情,谢衍清醒着,甘愿承受这份憎恨。他不改。
殷无极还知道,心魔发作的时候,谢衍是不会离开九幽的。
在发作时,他其实有隐约的记忆。
殷无极能够感觉到自己性情大变,乖戾又残忍,武力宣泄的对象也仅有一人,那就是他的师尊。
比起受难的佛,圣人从不吝驯兽的手段,他会是那种会用更强的暴力征服他的存在。
即使心魔的他比平时还要强,也会败给圣人无解的强势。
毕竟,他还为人所制,即使是搏斗中占了上风又如何,他真的能脱离掌控吗?
“……有时候,甚至觉得身患心魔顽疾的,并非是本座,而是圣人才对。”
又是一次密会,殷无极支起身时,长发松散披在肩颈上,顺着轮廓落下来,他也懒得去理,他最癫狂的模样,最耻辱的一面,最狼狈不堪的形容,谢衍都如数看过,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像诡艳的厉鬼,侧眸一睨,双膝跪在湿冷的地面上,冷笑:“谢云霁,你这么疯,做什么光风霁月的圣人,且去修魔,多半比本座合适。”
谢衍心念一动,纵横的铁锁将他的双腕拘束在背后,再将调好的药从炉火上取下,轻轻吹凉。
殷无极见他不答,更是冷笑:“本座算是看穿了,你吊着我的命,又不要我死,是因为我还不能死在你手上,是也不是?”
“圣人操控天下之野心,人尽皆知。”殷无极从仙门邸报上看到的消息,桩桩都是圣人阳谋。
“……北渊帝位空悬,幽河以北叛乱割据,和魔宫划河而治……”
“只要本座无法回到北渊,或是诞生新的魔尊,其他的不必圣人动手,北渊自己就会牵制自己,无法腾出手对仙门造成威胁。”
他越说越冷静,眼睛却燃烧着火,“南疆的战火也停了,你明里调停,暗地里支持妖族,还亲自出手,把南疆大祭司直接打落了两个境界。他虽然逃脱,却也不得不闭关,至少能有百年太平,是也不是?”
谢衍吹了下药汁,放到殷无极唇边,轻轻碰了碰他的唇,“别崖,喝一口。”
“……不喝。”
“喝了,我就回答你的问题。”谢衍最知道他关心什么,也很会控制他的心。
殷无极顿了顿,伸出舌碰了下,苦的厉害。他咽下一口,“你可以说了吧?”
“我去杀了,没杀掉。”谢衍也回答他,“南疆大祭司金蝉脱壳的手段挺高明。”
“圣人若是真的想杀,天南地北都能杀,你只是觉得,南疆现在还不能崩盘,否则会让妖族赶尽杀绝……是也不是?”
谢衍又喂了他一口药,模糊一笑,道,“谁知道呢?”
殷无极冷笑不语。
“圣人好手段。”
第527章 何人看顾
作为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殷无极深知,圣人真的想要追杀一个人, 会不问代价地追杀至天涯海角,根本不可能有人从他手中逃脱。
唯一的可能,是谢衍已经达成目的。
圣人需要南疆安分几百年,却不会真的灭掉巫族道统传承,也不会现在就将大巫斩杀干净。否则,巫族无人,妖族会完全吞下南疆的土地。
以巫妖战争的血海深仇,妖族对巫族族民的屠杀,恐怕是免不了的。
他人之仇怨, 谢衍拦不住。
所以,相持不能打破, 南疆还不能崩。
“无论是对巫族, 还是对魔修道统, 斩尽杀绝, 都毫无必要。”谢衍将空了的药碗搁在案上, 说道。
“真是傲慢。”殷无极侧头, 冷哼一声。
“非是傲慢。”谢衍看向他, “陛下难道觉得, 我等身为至尊,就有对相异道统甚至种族, 赶尽杀绝的权力?”
殷无极沉默, 他显然是不同意的。
否则, 他也不会在仙魔大战时,对“仙尊魔卑”的现行秩序提出反对,甚至付诸行动。
谢衍面容清霁如雪, 将长发往身后撩去,墨如烟云披散,他也顺势扶着膝,在灯下席地而坐。
圣人的影子被橘色的光映照在石壁上,孤直修长,像一棵孑立的雪松。
他与盘膝而坐,身缠镣铐的帝尊平视。
除却肉/体上的交流,看守者对囚徒的控制外,谢衍也会在他还清醒时与他这般平等对话。
闲暇一刻,他们之间难得温和平静,思想上的交汇与碰撞,就此产生。
“圣人代表的,并非是至高无上的力量或是权力。”
谢衍抚着膝,缓缓道:“妖族想要彻底灭尽巫族道统,吾拦了下来。即使巫族是仙门之大患,也不该因为其存在威胁到仙门,吾就将其道统彻底诛灭。”
“吾或许可依循律法,裁夺个人的罪行;却不可因为其威胁仙门,去决定一道的亡灭。”
“圣人的认知并非标尺;生杀予夺,亦不可全然依循我意。”谢衍说。
他的言下之意,殷无极听懂了:他最终没有把北渊逼上绝路的理由,亦然如此。
作为战胜者,圣人有办法掠夺北渊,以北渊万民的血肉来供养仙门的奢靡。
他没有让他们走投无路,为了活着不得不反抗。而是给魔修留下了一线希望:
虽然战败了,但陛下没有死,魔修也不会因此沦为仙门的奴隶。有活路,就不必玉碎。
这留下一线宽和的敞口,与后来对于复仇一事的公正裁夺,让北渊无话可说,又有存有一线盼望。
既有掣肘,有期盼,才能安分。
圣人的不杀,看似手段柔和,但从结果上,确实有其圣明之处。
“非是一家之圣吗……”殷无极敛起眼眸,似乎是认可了这种说法。
“圣人是在教导本座,我等有所为,有所不为?”
“斩尽杀绝,对于你我而言,其实不算困难。”
谢衍挑亮灯芯,让微弱的光平等地照在他们身上。
清霁超然对上艳绝人间,一圣一尊视线相触,他们竟是互相理解的。
他随之微笑:“越是至尊之位,越要审慎对待杀戮,不能将杀戮作为结果,这只是一种手段。”
谢衍身为圣人,对于仙门的敌人,他大可以将其击退,以此守卫仙门安宁。
他有资格将其道统灭亡吗?没有。
“圣人的制衡之道,确实有些意思。”殷无极却敏锐地察觉了他的转变。
或许是九幽下过分安静了,殷无极回望他的过去,有成有败,有杀伐亦有优柔。
他的声音沉静:“‘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上古圣贤所言不错,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是如此。”
即便叛出儒道多年,这些圣贤之言,还是流淌在他的血脉里,他能全然理解谢衍的真意。
谢衍不欲将仙门外敌都除尽,亦没有资格如此。
甚至,保持一定的外患,才能让仙门时时警惕,不在安逸中沉沦。
比起过去将所有未除之患掐灭在摇篮里,保仙门太平无事近千年的圣人。
如今的谢衍,似乎有些变了。
殷无极动了动手腕,铁链叮当作响,他也习惯了,却也意味深长道:“或许,圣人也不想坐实南方妖族独大,才留下制衡的种子呢。”
谢衍没有正面回答,“仁者见仁罢了。”
“圣人不再对仙门一手包办了?”殷无极道。
谢衍叹了口气,“陛下先前所言不错,仙门危亡全系于一人,确实不正常。”
在仙魔大战里,济世,安民,救灾,除恶,拒南疆,退北渊……仙门的一切都压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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