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静了片刻,忽然道:“当年本座随圣人游历仙门,也曾希望能修一条来仙门的路。”
他似在嗟叹,“路修好了,大门却关上了。”
殷无极直视着他的眼睛,“当年,圣人曾许诺下天下大同的誓言,向我描绘了光辉的蓝图。但如今,这样的愿景正在慢慢崩解。”
“或许,很快我们就会重回孤立和封闭,也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压制不住内部的矛盾,转而向外扩张,寻求解决方法。”
谢衍默默无言。他知道,殷无极的判断与顾虑是准确的。没人能逆势而为。
“圣人的道,变了吗?”
殷无极需要确定他的心思,他看似平淡的质问,正如最尖锐的一根刺,让谢衍如鲠在喉。
谢衍久久不答,最终道:“我们只能顺应时代,无论这股激流把我们推向何方。”
殷无极见他回避,也不追问,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没有人能逆流而上,包括你,也包括我。”
在漫长时光里,纵然他们的心不变又如何?
世情如潮,奔流向前,没有人能一直停在某个节点上,并且天真地认为这就是永恒。
短暂的温情结束了。在黎明到来之前,他们也应该转身,各自返回神坛之上。
殷无极转身,寂静如幽谷的心,虽然因为短暂的温情回暖些许,又在交锋中重重坠在地上。
晨曦到来,幻梦就会成为泡沫,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的立场上,视对方如对手。
谢衍没有当即转身,骤然拉住他帝袍的袖摆。
殷无极尝试抽袖,却不动。
“圣人阻止本座离去,是为何意?”殷无极没有回头看他,他怕见到谢衍深邃的眼睛。
哪怕冷枪冷箭已是日常,但这不代表,在炽热的爱燃烧之后,他能自如地面对一地灰烬。
白衣圣人久久不动。
殷无极感觉到晨曦的光渡过云层,乍然露出些许,照在他的眼帘上。他慌了,声音微微颤抖,“谢云霁,你放手!”
谢衍看着他的背影,抿紧了唇,良久才低哑地问道:“最近,身体如何,心魔可有作乱?”
“一切正常。”殷无极当然不会说真话。
“之前说过,最低三年见一次,现在改一改。”谢衍停顿,似乎经历了许多斗争。
“……还要改,那什么频率?”
“一年。”谢衍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一年?”殷无极觉得今天的师尊有点不正常了,声音微微扬了些许。
谢衍阖眸,他如同晨曦中最寂静冰冷的雕塑,此时却因为光的到来,有了些许融化的迹象。
“改一下双修的频率。”谢衍一但说出来,也就不太矫情了。“别拒绝,对你没有坏处。”
他粗略估算过自己情劫的烈度,与殷无极需要见他的时间段,大致得出了这个时间点。
真是稀奇。
他们明明斗的厉害,明眼人看来,一圣一尊的关系是在渐趋恶劣,走向滑坡的。
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定期约见双修,厮混在一处。或许幕天席地,或许是在隐秘的客栈,在庄重的寻仙殿,仙魔的边境地带,甚至是遍地仙门弟子的微茫山。
殷无极微微睁大眼睛,他的喉头干涩,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
谢云霁主动要求与他双修,今天太阳从哪边升起的?
说罢,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天象,“是从东边升起的啊……”
谢衍见他一副梦游似的场景,沉默了很久。
但是,很快圣人调试好了心态,抱着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崖的心理。
他抢先堵住了情人的话头,道:“冷战又不影响双修,定期压制心魔,对你而言,不是坏事。”
“……”殷无极说不出话,脸却迅速红了。很快,他的耳根子都染上绯色。
“圣、圣人怎么突然……”殷无极下意识地摸了下耳根,觉得滚烫,也笨嘴拙舌了起来。
“我、本座得想想,想想。”
谢衍挑了挑眉,端详着他绷不住冷静的侧脸,心情蓦然好了几分。
他甚至在想,倘若能一年见一次别崖,总归比熬着心里无名的火,算着下一次谈判的日子,来的好过些。
他身侧还是微风和繁花,无数陆离的光影,在晨光中如泡沫消散,连同那些低低的私语和诱惑。
圣人不会为这些虚假而动摇。他只会主动出击,掠取自己想要的。
煎熬与忍耐,已经足够折磨。
“好吧,勉为其难,就这么定了。”殷无极觉得自己不亏,甚至还占了便宜。
何况他确实需要时不时见一面师尊。
心在撕扯,但是身体与元神早已离不开对方。
“明日之后,哪里见?”
“山脚下有个小镇,名为云龙 。”
殷无极用惊奇的目光瞧着他,直到把师尊看到不自在,他才慢悠悠地笑道:“那就如圣人所愿,做完宿敌之后,就再做几日夫妻吧。”
真是怪异的关系。
谁也没见过这么扭曲的情人。
待到仙魔众人走完了,明明各自离去的一圣一尊,却默契地化身凡人,在山脚下的小镇碰面。
殷无极盘膝坐在桥边打水漂,柳叶依依,落在落着微雨的小河边。
白衣书生不知何时立在他身侧,道:“该吵的架,在山上都吵完了,现在什么也不谈。”
“只谈床笫之事?”
“是双修。”谢衍非得安上一个公事公办的逻辑,纠正道。
“好吧,双修。”
殷无极也不回头,只顾着看水中倒映出的身影,“与本座这样私通,您就不觉得荒唐?”
谢衍苍白如雪的容貌印在碧波之中,丢入一块石头,则化为涟漪散开。
殷无极看着水中的他,只觉得自己又摸不清圣人的心思了。
“荒唐就荒唐了。”谢衍把坐在河边的帝尊拉起来,温文尔雅,“不被发现就行。”
“做露水夫妻的事情,怎么算私通?”
“这叫做温存。”
“……”好,重新定义温存。
殷无极沉默片刻,谢云霁真的吃错药了吧。
第448章 他的目光
云龙镇上以农耕、采茶为业,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镇民时常见仙人访仙山,对于来往旅客不以为怪。
一间空置许久的民宅被两位青年暂时租下。
主人收了金, 喜不自胜,连连谦称条件简陋。
玄袍青年调侃:“就看谢先生愿不愿意屈尊了。”
白衣书生却道:“陋室, 自然有陋室的乐趣。”
两人容貌出众,谈吐不俗, 不乏有人猜测他们同居一室, 关系匪浅,多半是契兄弟或是小情人。
暗室内, 光芒从一扇窄窗透出。
谢衍盘膝而坐, 除却竹编蒲团外,别无他物。
昨夜的荒唐之后,他独自占着这昏暗的屋子修炼,已有约莫半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 浓稠的晦暗在他眼底动荡。双瞳凝着薄薄的冰, 连眼睫都染了霜冻。
“还是不行吗?”谢衍微微仰起头, 看着那一线天光落在他额上, 坠入最深的眼底。
圣人的心不静。
谢衍与爱人抵死缠绵时,那些记忆构筑的幻象不与本尊争辉,纷纷如泡沫消融在他身边。
一旦他独处, 幻象又从光影中生长,阴魂不散。
例如此时,“幻象”少年别崖跪坐在他面前,如同跪在荆棘上,赤瞳流泪, 双膝氤氲着血色。
“师尊为何不看我?”
“幻象”的声音已与当初的殷无极别无二致,哭着道:“师尊,救救我,您不是最喜欢我了吗?为什么不救我。”
“幻象”双膝挪移,似乎要靠近他。膝盖血肉模糊,双腿好像是被刺破的花苞,又被刀锋揉碎,膝行至他面前时,暗室的地面上擦出条条惨淡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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