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刺客在废墟深处,看到了君王。
其实也很好寻找,殷无极所经过之处,废墟与碎石都违反重力,向上浮起,让他走过的路常人几乎不能踏足。
黑火还未烧尽,城池地表上有着凹凸不平的大坑。
妖兽尸骨好似被暴力重压过,嵌入其中,变成了一张扁平的皮,怎么也抠不下来。
将夜扫去,银灰色的眸凌厉几分。
他知道这种连同血肉骨头都碾碎的手法有多血腥。
越是寂静,越是骇人。
刺客穿过那好似在空中静止不动的残骸,短刀“讨逆”微微一亮,又被他的白袍遮住,敛去光华。
藏刃于身,自然要待时而动。他脚步轻如无物,影子都不存,很快就近身。
他要确认,殷无极是不是真的疯了。
倘若真的无法挽回,他可能就要面临决断之时了。
殷无极似乎对此无知无觉。
他跪在废墟中央,背对着,不知在做什么,唯有在空中漂浮的碎石与魔焰,笼出常人无法涉足的领域。
玄袍魔君浑身浴血,不是他的血,或许尽是妖兽的,或是死去魔民的。
他微微垂头,双手扒拉,似乎在废墟中摸索什么。身边的瓦砾还在不断往上飞去。
忽然间,玄袍魔君的动作一滞,视线凝聚。
在清出来的废墟横梁之下,他看到巨兽被砸成两段的尸首,利齿间还叼着一截孩童的手臂,似乎还在微微抽搐。
他忽然发了疯似的,双手按在废墟上,轰然一声,竟是把废墟翻了个。
震耳欲聋的响声中,无涯剑猛然敲断妖兽的牙齿,殷无极疾步上前,把还有一口气的孩童从巨兽的口中抱出来。
“还活着吗?”君王的眼底有着抹不去的淤血,看着是疯了,却在颤抖着去试鼻息。
孩童才不到十岁,大抵是天资聪颖,早早修炼过,还活着。殷无极才能在这一带感觉到微弱的魔息。
“活着……还活着。”他似乎这样做了很多遍,忙取出一颗药丸,塞在孩童舌下,然后抱着小小的孩子摇摇晃晃站起身。
将夜隐藏在黑暗里,步履一顿。
他忽然明白殷无极在做什么了。
确定再无声息后,破碎的废墟这次被整个抬起。
殷无极转身时,巨石废墟垂直落体,死去的妖兽被重重击入地面,尸首从立体变为扁平,一切散为尘埃,留下裂地的陨坑。
泄恨。
无处宣泄的怒火,难以找到的情绪出口,在压抑中爆发的无穷悲愤,教他的理智在疯狂边缘徘徊。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脆弱的孩子。
他的手臂被妖兽咬断坏死,断面上只有些微血肉黏连。
殷无极不敢贸然截断他的手臂,在他舌下塞上止血的药丸,撕下一段玄金锦袍的衣摆,扎住他的上肢,免得失血过多晕厥,再去寻救治的军医。
魔君不会一切与治愈有关的术法,也对此道十分笨拙,他的魔气,注定了属性是破坏与毁灭。
将夜短刀回鞘,不再在幽暗的阴影中接近他。
殷无极很反常,他还未察觉到将夜泄露一息的存在,本来在奔向军医聚集的地方,可陡然,他停住了脚步。
那孩子渐渐冷下来,还在模糊地唤,“娘、娘亲,我疼,我疼……我好疼……”
呼吸衰微,心跳在减弱。
生命衰败的速度,不过瞬息而已。那孩子在看到第一缕天光的时候,那口坚持活着的气,就已经散了。
殷无极久久不动。
将夜从黑暗里走出来,站在他身边,静静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孩子,道:“他死了。”
“……”
君王染着淤血的眼睛微微抬起,凝视着他,其中的茫然与混乱,让将夜也心里重重一沉。
他的声音沙哑,几乎消逝在风里,却问道:“为什么?”
将夜不答,此时的他也不需要回答。
“是魔修得罪谁了吗?”
他道,“还是本座做错了事?”
“自北渊统一之后,我们并未向外欺凌他人,只是好好过日子,用心发展,与仙门交好,与五洲十三岛往来……”
“……为什么,会落得这种下场?”
待到魔君把孩子的尸首抱回去时,城中敛骨的进度已经大半。亲友爱人认尸的场景,哭声震天,悲痛至极。
城中已经停战,城外也到了收尾阶段。
殷无极状态不好,将夜不敢让他独自行动,见他往中央人群簇拥的地方自顾自地走,也就立即跟上。
原来,那片草席之上,医官正在拼凑柳苍穹残缺的肢体。头颅已经缝合好了,断口处有密密麻麻的黑线。
妇人寻来脂粉,一边哭,一边涂抹那丑陋的疤痕处,试图让战死的城主走的体面。
“他可是启明城的儿子啊。”
池非鱼抱着断裂的刀鞘,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刚才从城外回来,杀死的妖兽血溅在铠甲上,尚风尘仆仆。
她跟随将夜前来支援,现在已是金吾卫的统领。当年的太微殿试里,她也曾与柳苍穹一战。
都是魔宫里用刀的修士,因缘际会,他们后来又有数度交手。算不上朋友,也谈不上敌对,互相欣赏,切磋进步而已。
她从怀中取出一朵无名的雪白花朵,俯身,放在草席上,低声道:“冬日没什么花,我只找到了这一朵。”
“……愿你安眠,柳城主。”
殷无极停在三步之外,看着这一幕,忽然攥紧了拳。
“将夜。”
他的声音淬血,眼睛里蕴着疯狂,是绵长的恨,道:“你说,如此血债,难道不该用血偿还?”
“查,搜魂。”
他下定了决心。
“无论幕后之人是谁,这样的仇,本座必报。”
将夜忠实于他的决定,此时也不劝阻,道:“那便搜魂。”
仙门奸细的尸首被从碑上放下,还晾在那里。若不是魔兵守着,怕是人人都要路过时吐口唾沫。
搜魂对死者不敬,向来在仙门也是禁术,不能明面上用。魔君在很多年前就连同邪法一起禁了。
殷无极坐在临时搭起的帐篷内,他此时情绪翻涌失控,不适合用搜魂,就在一侧等着搜魂结果。
将夜也不离去,就在他三步之内呆着,握着短刀的刀鞘。
“将夜,本座疯了吗?”
等待的过程中,殷无极沉默片刻,问道。
“疯了。”将夜实话实说。
殷无极也认同地点点头,他阖目,似乎在头疼往后的一切,道:“主战派,再也压不住了。”
毕竟,他在仇恨的驱动之下,亦然倒向了主战的那一方,怎么可能压得住呢。
“那就不用压制了。”将夜道。
殷无极当然知道,启明城遇袭一事,与天道脱不开关系。他最憎恨的向来也都是天道。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仙门全然无辜。
无论幕后者是仙门的哪一派,安插进启明城的奸细铁板钉钉地来自于仙门。
既然是仙门实施与策划的这一切,整个仙门就必须为血债买单。
是仙门奸细隐瞒了身上的印记,将妖兽带入启明城,还出卖了地下掩体,把城中妖兽引来,害死了许多人……
这些都是幸存者亲眼目睹的!
铁证如山。
或许背后之人务必殷切地想要开战,他若是要怒而举兵,正好踏入了天道的局。
可他避无可避。
屠城的血仇摆在这里,殷无极满心叫嚣着复仇,他要让仙门也尝一尝,这种痛彻心扉的滋味。
将夜将鬼面掀开,露出他凛冽的俊美容貌。青年银灰色的眼眸倒映着君王逐渐显出疯狂狰狞的神情。
“殷无极。”四下无人时,将夜对他向来不敬,直呼姓名。
“……何事?”君王似乎被这声音唤回了些理智,覆手遮住扭曲的面庞,竭力放缓语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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