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为众生点燃火,照亮夜,然后毫不讳言:“人之领域,当是‘无涯’;人的边界,当是‘无极’。”
他当年为弟子取的名讳,在冥冥之中,竟蕴含着他对于人之道的真正理解。
想到最骄傲的弟子,他的眼波温柔几分,道:“善与恶,并非人生而天定,后天的际遇与教化,亦能改变一个人;仙与魔,也并非天生仇敌,而是仇恨代代累积的恶果。”
“没有天生注定,亦没有无解宿命,更没有既定框架,唯有变,才是万物恒常的道理。”
变,他之所求,一切都在一个“变”字。
“没有祖宗不可变之法,没有天命不可违之道,事随时移,我也就是那个恰逢其时罢了。”
漫长的沉寂之中 ,呈现魍魉横行状的“仙人”如同定格,祂们的表情凝固在了不可置信上。
原本柔滑如活物的血肉,也再度呈现颜料龟裂褪色的痕迹。
他步步逼近,衣袍荡起无数剑光,“若是吾为天道,将以‘变’取代‘不变’,天之道,乃天人之理——”
幽暗邪祟被山海剑气涤荡一空,寰宇天晴月明。
“妄人妄语!”域外之音响起,混杂着无限混乱的回声。
“若不遵循天理宿命……”
“宿命决定一切,这种天理,本就荒唐!”
谢衍却毫无畏惧,同样用这样的声音回击,厉声道:“此间天道,该改弦更张了!”
作为“人道”,他的指尖仿佛缠绕着无数命运线,最特殊的是一条红线,缠在指根处。
殷无极作为“魔道帝尊”的一生,就是他反驳天道的“宿命论”的最有力证据。
圣人渡魔,魔渡万魔。
谢衍扭转了殷无极的命运,证明了命可以更改;后来,殷无极称帝,改变了北渊洲的轨迹。
从此,全天下的宿命,不再是铁律。
谢衍看向空悬的王座,拂袖,作出最惊天动地之语:
“天命,死了!”
这般惊人言语,无疑是渎神。
可是在谢衍眼里,“天道”早已非神,祂的存在并非不可撼动。
正如祂取代了上古天道,窃夺其位。今日,祂德不配位,也该是天被取代的时候了。
桀骜不驯是人,雄心勃勃是人,不甘天命是人,付诸行动是人。
这般改天换日的野心,恰恰独属于人。
流沙聚成塔,百川东到海。
人之力,可斩仙神,可破天际,一旦醒悟到自己困于天之囚牢,谁会甘心困死,向上、向上、再向上!
谢衍看向显出本相的天之上,黑发随着流云飘动,将全身的力量提到极致,似要全力一搏,笑道:
“在五洲十三岛,神明若是无用,就会被人砸碎雕像;若是无德,会被人推下神坛。天道若是戕害生灵,自然也不必存在。”
无论是圣人还是魔君,他们或许都有被抛弃、被遗忘的一日。但他们都乐于见到这一天。
渎神吗?
那就保持亵渎吧。
人定胜天这个词本身,就是顶了天的亵渎。
即使是“天道”,也不是绝对的抽象之物。天门之后并非完全的混沌,祂就有实体,有凭依,就有战胜的办法。
谢衍拈指,使出繁复的术法,再足踏边界,让天穹一震:
一边是具体的实景,一边是抽象的线条。
伴随着超越声域的回音,白衣仙神将双掌相抵,强行将天道的本体从虚无中扯了出来。
谢衍的双瞳神光奕奕,穿透迷雾,看向祂的本体。
这整个天外天,就是“天道”本身。
只要找到本源,就办法杀死祂。
一眼,他面向深渊。
谢衍凝视着远超他的怪异之物,那是无数人的血肉堆积出的怪物,如同直视浩瀚无边际的黑暗,他却早已不为此感到震颤恐怖。
他反而在笑,笑天道的抱残守缺,惯性度日。
谢衍的视野锐利,穿透江流万古,将那些恐怖抽象的线条剥开,看见隐藏在其中的半颗天道内核。
那是“天道”的正统性,虽然只有半枚。他可以感觉到上面的世界气运,与他身合的上古天道同出本源,正在隐隐召唤着他。
得道与失道,世界在此,也作出了选择。
人定胜天?人定胜天!
他笑着,代天底下所有的志士仁人,拔剑高歌而起。
“未来,是属于人的未来!”
五洲十三岛布满阴云的天穹,好似刹那裂开两半。
日与月被吞噬,暗夜降临,甚至天裂处还冒出无尽的邪异之气,时不时还从裂缝里探出怪异的黑影,宛如末日。
倏然间,一道剑光划过天穹,清光曜曜,绝代凛然。
一剑断天!
谁能划破天呢?
耳闻目睹这一场景的修真者,倏然间又想起了五百年前的圣人。
圣人谢衍最如日中天时,天下俯首,众道朝圣。
而此时的场景,比圣人最辉煌的时刻,还要惊心动魄。
天外天上,现出实体的祂出现在谢衍面前时,白衣仙神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心里已经想好如何杀而代之,夺取正统,登上这无上之位。
他从“天道”身上学到的,还有创造与破坏,又在身合人道时不断演练熟悉。
“……无坚不摧吗?万物只要有实体,就会有破坏之法。没有‘无敌’之物,只不过,需要费些力气与时间而已。”
但谢衍想的并非是与天道慢慢磨,而是殷无极的安危。
能够取代“道”的,唯有“道”。
今日站在这里的谢衍,已经满足了一切条件,更有着决不能输的理由。
眼前的天道本体,并非他追求的终极,不过是一个障碍。除了便是!
“这一剑,是为了被你骗入天门的先贤道友。”
“天道”蠕动着,试图攫住新生的人道,将其吞噬。
祂甚至还在从血肉里分离出更多的魑魅魍魉,试图吞噬那个只身登天阶的妄人。
却被谢衍环身的“天问”剑阵荡平,化为齑粉。
“接下来,是为被你困锁于牢笼的天下苍生。”
白衣仙神抹平面前的黑暗,双手撕开虚幻,让煌煌剑光照彻: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天问!
以“天问”问天,再到夺天,谢衍当年创下此剑阵时,心中想的或许并非使役仙神。
而是斩仙杀神!
正是问天之时,每一问,都化作斩天的剑,清光如电光,映亮了凡世间的天。
谢衍的身形也化为剑光,融入天地之间。自他抛却躯壳时,他也成为了无形无相本身。
看似宏大巍峨、此时蠕动如活物的“天外天”,无数双战栗的眼睛,在见到这般耀眼的剑光时,也纷纷闭上了。
或许,此时祂本是深渊本身,却在这撼天动地的剑意中,窥见了另一个深渊。连深渊也不再直视深渊。
很快,剑光如飞雪落雨,被削落的血肉化为魍魉,被谢衍灭尽。“天道”本体的大小,竟然比方才现身时小了快三分之一,这是个败落的征兆。
“接下来,我要为了别崖,杀出个公道。”
圣人固然天下为公,讨伐之事,他当然会为生灵讨还。
但是作为师父,他沉默无声的愤怒,也在心底压抑了千年。
每次,殷无极受到命运折磨,奄奄一息,几欲去死时。
师长固然硬起心肠催他成长,逼他活下来,却暗自记下了弟子受的每一分苦痛,誓要来日直面天道时讨还。
今日之讨还,他觉得远远不够,不足以弥补被祂作为棋子的徒弟,万分之一的痛苦。
天外天异变时。
原本的瑶池仙宫,现在已为血肉地狱,四处都是诡异的壁画虚影,好似仙神欲脱壁而出,却又被无数剑横贯斩落,尸横遍野。
谢衍再度从虚空中现出踪迹,煌煌剑光为他织锦衣,连羲和与望舒都在他身后升起,竟然也脱离了“天道”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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