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淡淡笑道,“陆相,道理我都讲透,你可清楚了?”
*
“圣人提出什么条件?你签了吗?”
“……”
萧珩还把控着目前为止的领地,此时仙门无动作,出征的魔兵也进退维谷,皆在等陆机给他们消息。
陆机青衫湿透,圣人威压太可怕,即使离开谈判场,他也心有余悸:“没签,谈好了再议。要是我顶不住,代表魔宫签了名,少说得被骂一千年。”
将夜出现在灯影之后,擦拭雪亮的兵刃,冷凝道:“实在不行,我再去九幽冒一次险,总不能让他真的陷在仙门大狱里……”
陆机瘫坐在太师椅上,勉强喘匀呼吸,长长叹了口气:“不、不必了。我们接下来,重点还是在具体条约上,尽力减小这次战败对北渊的实际影响。但是仙魔大战了结后,北渊得过相当一段时间的艰难日子……帝位空悬,说不定,还会有分裂之险。”
“真是的,面对一次圣人,少说得折二百年的寿……”
“空悬?不保他的性命?”将夜皱眉。
陆机犹豫片刻,“虽然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觉得,圣人大概不会杀陛下。”
“哦?愿闻其详。”萧珩凑过来,“陆相察言观色的本领极强,你有什么道理,说说看。”
“在最后,圣人说了两个字。”陆机顿了顿,缓缓道,“渡魔。”
“我问你们,若是存心想杀一个人,会一心想要渡他吗?”
萧珩罕见地沉默了一刻,“不会。”
陆机:“我斗胆猜想,前面那些条件或是刻意为难,皆是烟雾弹,或是对世人的说辞。”
“唯有这二字,‘渡魔’,这、才是圣人隐藏在水面下的真意。”
*
九幽之下。
殷无极此时正倚着石壁打盹。听见脚步声来到身侧,他也懒得好言相对。
“圣人又有什么事?难道是谈判结束了?”
近期魔宫大抵是在与仙门谈判,殷无极虽身陷囹圄,也大抵猜到,君王被俘就是最大的筹码,恐怕结果不会很好。
他未死,却也无用,等同锁死北渊尊位。
谢衍不让他死。他就不能交出头颅,换个一了百了。
在九幽下拘禁,就是要他活着赎清仙魔大战的因果。
光是想到这一点,殷无极活着的意愿都没有,却被谢衍剥夺魔气,拘束身体,囚于九幽,实在痛苦难当。
从师徒爱侣,到死生仇雠,真是荒唐,处处都荒唐。他都要笑出声了。
这几日,殷无极表面的伤口愈合了不少,也知道有谢衍吊着命,再怎么折腾也死不掉,也暂时放弃了自残,专心等待仙魔大战的善后结果。
谢衍的手臂上搭着一件厚实的寒衣,玄色大氅,镶着一圈绒绒的黑狐皮,看着就温暖。
“圣人真是多此一举。”殷无极扫了一眼。
他最近情绪激烈不定,此时赤眸冷凝,不乏讥讽,“若是怜我会冷,又如何会把我关在九幽下?少假惺惺了。”
“这是陆相交予我的,是你的子民,怕他们的陛下在九幽底下会冷,特意准备的寒衣。”
“……”
殷无极无言片刻,瞳孔开始轻轻摇晃,好似有烛火在其中跳动,又迅速熄灭成灰烬。
“……给我的吗?一介战败者,仙魔大战的罪人?”
“时至今日,值得吗?”他的眼眸迷蒙,似乎在问谢衍,又在问听不见的旁人。
谢衍俯身,用温暖的大氅包裹他满是伤痕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道:“帝尊待北渊臣民如何,谁不知晓?如此,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第523章 熬鹰驯兽
殷无极将冰冷的身体裹在北渊送来的寒衣里, 似是蜷缩冬眠的小动物,久久未动。
前些日子, 他精神状态近乎癫狂,自毁倾向也尤其严重。
谢衍要为他披衣,他不肯,反而冷笑连连,直接弃入燃烧的炉火中;
但凡谢衍松开锁链片刻,让他放风,他就能把自己弄的伤上加伤,还不知错。
种种都和圣人对着干,折磨自己, 也折磨他,就不听话。
圣人的立场,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他出去。他理解这, 如此疯癫, 不过是想逼他杀了自己而已。
唯一相对乖巧的时候, 也是谢衍以仙魔战后谈判结果引诱他, 他才能消停片刻, 被师尊抱在怀里疗愈伤口。
当然, 气的狠了, 免不了咬圣人几口。
“冷吗?”谢衍曲指一弹,让炉火烧的更旺些, 再拢了拢殷无极脖颈边的一圈黑狐毛皮。
“不冷。”殷无极的声音很轻, 缩在大氅里, 苍白的容颜被狐皮围了一圈,莫名招人怜。
他在九幽这么久了,满腔愤懑, 有点气力全都用来与圣人斗,逼他杀自己,着实疯得很。
此时,他第一次察觉到,他原来有这么痛,这么冷。
“谢云霁。”殷无极忽的叫了一声,他垂下头,鬓发凌乱散在大氅上,眸光无意识地瞧着作响的炭火,“我是不是不该,就这么轻易死了?”
谢衍的身影,原本藏在几步之外漆夜中。
此时,他终于走近,清如雪霁的容颜从幽暗中透出,鬓边长发垂落襟怀之前,低眉时,尽是圣人慈悲。
“怎么忽然想通了?”他触碰帝尊稠艳的脸庞,明明是如火的魔,此时却冷的像一块冰。
殷无极瘦削的右手伸出大氅,指尖似要嵌入他的手臂,如此紧攥着浮木。
用力时,他紧绷的手背隐约残留魔纹,攀附肌骨,汲取着生命。
谢衍反手覆上,握住他的腕,“别崖。”
“我根本解脱不了。”殷无极看向九幽的黑暗,原本是疯癫的眼睛,死志已决,此时却多了一分生的痛苦。
他不敢沉沉睡去,因果早已依附梦境。他时不时还会想起启明城残破的尸体,满是血色的灵山仙门,和江心公平地沉没的仙与魔。
“……仙魔大战的罪孽,仅我一死,根本赎不清。我若是求死,反倒是提前从痛苦中解脱,一了百了了。难道你们也清楚,我是在妄图躲避这一切……”
“谢云霁,因我而死的仙门修士,有多少人?”他仰起头,看向圣人。
谢衍安静了一会,道:“仙魔大战期间,死亡、失踪或沦为废人的仙门中人,大概一万七千有余。”
“这样啊,那么波及的凡人百姓呢?”
“……三四万吧。”谢衍语焉不详。
殷无极冷笑一声,道:“骗子。”
谢衍:“……帝尊的魔兵军纪严明,不伤凡人,不屠城池,所以被波及死亡者并不算多。”
“……但是算上因战争流离失所、被迫迁徙者,大概要加个零。”
修真者的战争并非凡人可承受,仙门大城又是仙凡混居,波及的凡人自然绝非寻常。
“这样啊……”殷无极裹着玄袍大氅,却在冷冰冰的数字里难以遏制地发抖。
他阖起眼,惨然一笑,道:“难怪圣人坚持要关着本座,这样的罪责,一死怎能了却呢?无论是何种惩罚,本座合该受着。”
谢衍不断在为局势降火,但战争不是请客吃饭,今日之冲突,折损两百人;明日之战,就能陨落两千人。
人命在战争的收割里总是轻贱的,天道之下,修士也如刍狗。
圣人封了他的魔气,支撑他身体尽是圣人灵气,九幽下又十分安静,足以他清醒地复盘这段心魔侵体时间的疯狂。
殷无极原本盘坐在地,此时支起身体,微笑道:“仙魔大战的后果,本座会一力承担。圣人可以放心,本座会活着承受因果,此事不波及魔宫及北渊魔民……”
谢衍虽然想要他停止自毁,却不料,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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