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功夫去管他们了,妖兽实在是太多了。”接话的是一名百家宗主,显出几分疲态。
“中洲的中坚弟子,上了前线抵抗妖兽入侵的,已有七成左右。还有撤下来的,都在迁移百姓,或是疏导洪水……”
兵家宗主李重景道:“剩下的都是紧要岗位的,不得抽调。例如海疆、道门边界巡视,还有防备北渊的……”
农家宗主齐禾也等候着,他必须得见圣人一面,急切道:
“圣人,中洲的储粮,毁在洪水之中的,十有七八。倘若我们袖手不管,今年怕是中洲遍地都是饿殍……”
“这该怎么办?”
坐在上首处的圣人,面色如雪,看不出伤势如何。他一向都是这样神威莫测,教人拿捏不透。
听说,妄图对仙门实施“斩首”的巫人,一夜全灭,是山海剑所为。
巫人的血浸透了辰天峰,让洞天福地差点沦为修罗赤地。
也打消了那些妄图趁着圣人虚弱时搞事的小人心思。
“粮食一事,吾会想办法。”
面对这样的难题,谢衍沉默片刻,道。
“昔年,北渊政权新生之时,也遇到连年大灾,仙门曾借粮帮扶,建立友谊。”
他道:“吾会面见帝尊,向北渊借粮救急。”
即使这位“盟友”,早就离开了最初的和平友好时期,不仅乘势崛起,还与仙门不睦多年,时有摩擦。
偌大五洲十三岛,谁都能自扫门前雪。
躲不过,避不开的,唯有一圣一尊。
第470章 圣人借粮
自春至夏, 又盈秋。
除灭妖兽,成为五洲十三岛的当务之急, 北渊也不例外。
北渊早就成建制地组织魔兵,把守古战场出口,不断扫除随着雨水落地生根的妖兽之种,正是无暇他顾之时。
数月前,帝尊来辰天峰探望伤重的圣人时,也不过一日即折返,可见时局动荡,早已不复当年。
再见面时,又约在仙魔边界附近。
近些年边界大变动, 流离古道边发现了矿脉,经历勘验开采一系列工程, 早就与当年殷无极叛入魔洲时的地形截然不同。
天险不再是天险, 为了灵石资源, 仙门不惜连流离山谷都推平, 附近矿脉早被挖空, 充斥巨大的空洞。
若在烟雨朦胧里远望, 甚至能看到通向启明城的遥远通路。
流离谷不存, 当年兴盛的商道, 也因为仙魔关系的僵硬而逐步废弛。边境重镇流离城自然也就慢慢衰落了。
衰败与兴盛,总是跟随人的流动轨迹。
旧时曾极尽豪奢的赏玉楼, 现在也生意寥寥。不过因为是仙门的产业, 不指望赚灵石, 只是这般开着罢了。
谢衍撩起儒袍,踩着吱嘎吱嘎的楼梯,登上顶层, 忽觉时光留下痕迹。
他倚着栏杆往下望去,大堂空荡荡,再无丝竹管弦,燕舞莺歌。
偶有路过流离城的行商,在此喝酒啖肉,又匆匆踏上行程。
不仅是人,城也会衰老。
唯有圣人不老,他还拿着旧时的地图,试图找到新大陆。
“圣人。”忽听一声唤,谢衍循声看去。
城池荒废,楼宇衰败。唯有帝尊依旧朱颜华服,还噙着盈盈的笑,坐在曾经的位置上。
珠帘微卷,风送来阵阵檀香,美人为他试手斟茶。
“圣人,坐。”殷无极邀他落座,不过一月有余,圣人松姿鹤骨,行止如常,伤势看上去在渐渐恢复。
他不见有异,却还是温声询问:“圣人贵体安康?”
谢衍颔首,道:“劳帝尊过问,尚且不错。”
如此,寒暄几句,好似两人以至尊身份交往时,向来如此紧绷陌生。但他们分明知道不是。
时间尚短,谢衍还在调养身体,并未完全恢复全盛时的实力。
殷无极事先得到谢衍一封亲笔信,写了仙门借粮之意。此事,谢衍约他当面商榷。
北渊大举囤粮,一是因为气候,二是因为军需。
虽说库存尚有富余,但这种攸关命脉的资源,借是不能轻易借的。
他此行也是看在当年仙门借过北渊粮草的恩情份上,且看谢衍开出什么条件。
谢衍迟迟不进入正题,凝望帝尊如旧的容颜。
殷无极也不急,随口试探:“待到与本座会晤完毕,圣人还有事要忙吧?”
“北渊尚无事,南疆犯海疆,甚至趁机刺杀圣人,无疑是与仙门撕破脸。”
“仙门水患妖祸未绝,难道打算在内忧未平时,开战?”
殷无极亲手制作了茶点,放在袖里乾坤,拿出来摆盘时,还是温热的,他往前推了推盘子,道:“圣人试试?”
谢衍听出他在试探自己的行踪,也不拂美意,取了块茶点,尝他久违的手艺,淡声笑道:“陛下此言,是在试探吾?”
“怎么算?”
殷无极托着下颌,一双幽红的眸瞧着他,笑道:“仙门水患,南疆犯边,即使有东、西二洲帮衬,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两件事足以让圣人无暇北顾。北部不能再出事,当然得和本座修好,何况……圣人有求于本座,不是吗?”
圣人平生不低头,但此刻的他,却难得放下惯持的骄傲,向曾经的弟子请求。
“……帝尊说的不错,我是来开口求援的,仙门欲向北渊借粮,以解黎民饥馑。”
“还望北渊,看在仙门往昔襄助的份上,不吝支援盟友。”
殷无极久久凝视他,知他不为自己的地位,而是为中洲百姓。
为此,圣人这等实用主义者,根本不会顾忌自身颜面,向弟子求援又有什么大不了,只要能救生民于离乱。
何况,别崖是君子。
君子有大仁,他和他本就互相理解,此时亦然。
殷无极容似荼蘼之盛,倾城的形貌,在他敛眉垂眸时,透出难掩的心忧,他轻声叹息:“圣人亦知晓,本座倘若要向仙门出借粮食,会面临何种政治压力。”
“我知晓。”
倘若谢衍有其他办法,自然不会向殷无极开口,他也叹息,“只是暂借,仙门会付给北渊补偿,也会按时归还。”
“或者说,帝尊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来,仙门会多加考虑。”
他没想过借粮会轻易。如此与他私下磋商,也是不欲大张旗鼓,引起内外反对。
“本座会被认为,此举是在向仙门示弱。北渊内部也分派系,民间势力崛起,对仙门的排斥,尤为厉害。”
殷无极道:“仙门内部的分裂,圣人可要警醒了。”
这些年仙魔关系不佳,不仅是被仙魔边境之事挑动,是个微不足道的导火索,背后还是存在无形的推手。
仙门的保守势力一如既往地厌恶魔修,甚至在宋澜掌控道门后,又在仙门的背阴面重新复活。
他们认为唯修仙者是黄金上等,凡人皆下等,魔更卑劣;认为强者理所应当地占据更多资源,淘汰弱者;越是传承久远的门派与门阀更高贵;法术更优越,普及到凡人之中的机关墨学是小道……
这种想法,在北渊的实力越逼近仙门时,越是大行其道。
除却是与圣人唱反调之外,也是仙门过往的传统余毒,始终有基本盘,烧不尽,杀不死。一旦得到机会,立即疯涨。
在圣人东巡时,谢衍也曾意图将其气焰打压下去,厉行改革,恩威并施,也确实管用了一阵子。
但是不到百年,这些成果也都随着道祖的退居二线,宋澜的掌权上位,逐步废弛,直到无人提起。
越是对抗,越产生仇恨。
殷无极的确铭记着当年圣人襄助的恩惠,但是政治并非如此纯粹,他还要考虑到北渊内部的反对。
他双手拢住,握住泛白的骨节,声音却冷淡,道:“当初,本座造访微茫山时,也曾年轻气盛,自恃得君宠爱,想以私人感情打动圣人,甚至提出条件……”
“是圣人教本座公私分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