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逝去,我也是死在您的怀抱里。”
“你没有死。”谢衍打断了他的遗言。
殷无极叹息着摇头:“您在识海里收集魂魄碎片,是想要救我吗?我终究堕落为杀人盛野的魔,即使这样,您还觉得我有救?”
“如何救不得?”
谢衍察觉出他话语里的厌倦,可他更疯,冷声道:“殷别崖,我是你的师父,救与不救,需要你替我做决定?”
“真是自我。”帝尊笑而叹。
他捧着谢衍的耳垂,薄唇覆上他的,温柔道:“无论过去千年、万年,您都是这副强硬执拗的性子。”
“圣人看似宽容慈悲,也不过是不在意,不放在眼里,才显得好说话罢了。”
“谢云霁此生就是这个性子,改不了。”
谢衍的漆眸本该如不起波澜的水,此时却窜起一簇炽烈的暗火。
“我违背您的教导,不惜掀起仙魔大战,将仙门搅得天翻地覆,殃及天下生灵。甚至,杀人、灭门、屠山,只为雪恨,我为北渊亡灵复仇,却对不起天下万民。”
殷无极抚过长剑的锋芒,却是视死如归,轻声道,“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主导了这场战争,令五洲十三岛战乱,万民流离,是要遭报应的。”
“竭尽全力后战败,堂堂正正地死于您的山海剑下。对我而言,不是耻辱,而是至高的荣耀。”
“您赐我一死即可,何必身为圣人之尊,却费尽心思,挽救一名战败者?”
他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
谢衍却望着他的眼睛,缓慢而坚决道:“吾与帝尊一战,是为立场之别,而非正邪善恶之分。”
“吾身为仙门圣人,必须要为这场战争画上句号,避免这场战争继续外溢失控,摧毁整个五洲十三岛。如此而已。”
“您的意思是,与我交战,只是因为立场。圣人不认为……这样的我……早已堕为邪魔?”
殷无极听罢,竟是前仰后合,几乎要笑着流出眼泪。
“我杀了多少人,您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即使这样,您还觉得,我不该以死谢天下?”
“难道,您要背叛仙门——”
“背叛您一直坚信不疑的天理公义吗?”
谢衍心智极坚,面对他的自我归罪,却道:“倘若我背叛天理公义,才会将罪责全部归到帝尊身上。这只是一个将自己摘出来的方法,是史笔上的成王败寇,而非真正的公道。”
他的声音冷静理智:“启明城一事,是仙门该还帝尊公道,若是不予,你以战争来取,自然是天理昭昭。”
“北渊魔兵入仙门,虽说是因复仇而来,却也造成万千死伤。虽事出有因,亦产生果报,帝尊得负责任。”
“圣人真是公正。”殷无极听罢,越发笑的厉害,“这不该是仙门之主的言论。”
“却是圣人的。”
谢衍在与他交谈的时间,在暗中根根崩碎红线,他的身体也慢慢能够活动。
“我拘泥于北渊的得失成败,我为我的臣民挥剑。您看向的,却是天下苍生。您甚至不以仙门的角度,来判我的罪孽……”
殷无极也不在意他如何挣脱束缚,自顾自地亲吻他的一缕黑发,叹息,“这样的您,虽然并非此间天道。”
“却是我的道啊……”
殷无极话音刚落,却被谢衍挣脱情网的右手,猛然攥住瘦削的手腕,扯到身前。
谢衍的眼眸,是燃烧的雪。
不如说,他破困而出时,一身的猩红,拖曳的凌乱情丝,更是在雪上燃烧。
他如此言行,显然是毫无求生欲,更没有一丝与他走的欲望,一心想要成就“了此生,臻圆满”了。
殷无极突然感觉魂魄发麻,与他共灼热,那股吞噬一切的气息迅速侵染了他破碎的元神。
“谢云霁!你——”
殷无极没想到,他这么稳的人,居然敢用抢的,竟是被他攥住,强行链接。
他难道不知道,如果元神相合的对象激烈反抗,他的魂魄会遭受什么损伤吗?
“别崖,你若认为,我是你的道……”
谢衍把他按在怀里。这样不顾一切强行攫取他的魂魄,把他容纳进魂魄深处,实在是险中求存。
但凡他有一丝杀意,他可以轻易地杀死谢衍,逆风翻盘。
谢衍顾不得,他轻而易举地就把杀死他的刀交到徒弟手上,却死死箍住他的腰身,让红线与恶缘纠缠他们,哪怕是一起去坠下森罗十殿,受拔筋断骨之刑。
“你败给我,合该属于我。现在,我是你活着的全部意义。”
圣人按着他的颈,如同掐住他的七寸,凑近,温和地笑道:“若是不想成为我的所有物,那现在就杀了为师。”
“别崖,你能做到。”
第511章 梦醒时分
九幽之下, 梦醒时分。
无光的漆夜里,除却红尘卷不分昼夜支起结界外, 此地与世隔绝,唯有一圣一尊。
崖边一滴水,落在沉睡的圣人脸庞上,宛如泪痕。
“……谢云霁,你还活着。”空灵的道在他脑海里响起,是陈述句。
赤色的血早就干涸,成为晕染圣人白衣的污。
谢衍的鬓发散乱,披拂在肩背上,又零落成一地鸦羽檀墨。眼皮还未睁开, 却睫羽轻动,似要从迎风执炬, 从长夜走向尽头。
就连他的额边与颈上也有着冷汗, 好似凝冰初融, 春雪化冻。
越是狼狈不堪, 越显得像一个人, 而非完美的神。
“合道者, 不要迷失在红尘之中。”又是空灵的声音, 在脑海炸响。
“你情劫未销, 道劫又至,现在不醒, 你就完了!”
谢衍陡然惊醒, 条件反射的, 手背青筋暴起,扣住九幽的岩石地面,生生按出五指的指痕。
他醒了。
道是异质的存在, 概念无形无态,无生无灭。
谢衍为了救人,竟然用了最后手段,强行去合不完整的道。
“他、怎么……样了?”谢衍开口,咬字很缓慢。
他并不关心自己强行融合一半道的行为是否疯狂,最关心的,却是他有没有救回他的少年。
“活着。”
“……好。”
谢衍维持着背部倚靠石壁的姿态,一动不动,呼吸轻而细微,看上去亦无死无生。
他并非不愿意动,而是不能动。
谢衍甚至感觉不到本我的存在,肢体或是躯干,好似半个身体都化作虚无。
红尘卷被他掰成两半,一半残卷被他攥住,成为“道”的媒介;一半在维持结界,阻止外人乃至天道的窥伺。
幻世神兵一分为二,寄宿其中的道,却不存在“一”或者“二”的区别。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如是而已。
黑暗并不会影响圣人视物,谢衍垂眸用余光一瞥,他那几乎感受不到的半边肢体上,血已干涸,皮肤上浮着金光流转的咒文,古老而神秘。
他明明没学过这种文字,却一看就懂。
灌输进脑海的天量信息,教刚刚苏醒的圣人极度不适,却还是忍耐下来。这是该付的代价。
“你就不关心自己的状态?”红尘道又问。
“活着,就是赢了,何须多问。”谢衍对此很是淡漠。
他多半是不关心的,什么天道,或是红尘道。
只要此时顶用,管用,救得了别崖,就是好道。
他不肯再做代行者,做天道之臣,而是向祂无声地宣战。
道劫已至,也是意料之中。
“圣人弃了天道,等于动摇修行至今的道基。”
红尘道惋惜,“谢云霁,你坐拥天下,却宁可兵行险招,走上一条回不了头的路。赌输了,就是满盘皆输。”
“这样值得?”这是道的质询。
“值得。”谢衍阖眸,声音轻微,却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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