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烟霾,宛如烽火台。
有潮水自北, 奔涌而来。
“是圣人!”这好似一个号令,教疲惫不堪的仙门弟子们顿时振奋不已, 望向白衣圣人行过的轨迹。
“圣人来了——”
“天不生圣人, 万古如长夜!”
圣人取道微茫山入海口, 沿途硬生生辟出一条河道。这样引导, 就不至于波及中洲最富饶的万亩良田。
代价, 则是微茫山儒宗, 会面临洪水漫山的风险。
还留守宗门的弟子们, 护着灾民去山顶, 避开山洪与泥石流。
仓促之下,他们来不及转移许多东西, 优先保护的是收集至今的古籍书册。
很快江潮就到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水冲刷山林, 淹没山道,直到没过学子监,直到半山以下的建筑被大水浸没。
沈游之在“舍昼夜”的崖上俯瞰, 微茫山儒宗正在面临灭顶之灾,圣人却乘着江潮行过川流。
好似仙神,乘奔御风。
瀚海百丈冰向他奔涌而来。他凝神看去,却见川流上翻飞的白衣。
作为开山宗主,谢衍或许应该遵循“儒门优先”。没有人会说他什么。
但他选择,亲手将灾劫引到宗门附近,保全中洲更重要的粮仓与城池。
这一刻,更加崇高的利益,凌驾在一切之上。
沈游之执弟子礼,目送了他这一程。
待到川流奔涌而去,他才向着师尊驱使江流而去的地方,俯首,深深拜别。
而后,约莫十余日,水才慢慢退到微茫山山脚,露出斑驳泥泞的地面和断裂的树。
万幸,洪水没有淹没主宗最核心的区域。否则连“黄金屋”和“稷下学宫”都会不保。
“毁家纾难……”
他们回到洪水退去的宗门,看见裸露的大地,忽然想起圣人离山之时,留下这四个字的千钧分量。
微茫山儒宗地位超然,是中洲仙门的风向标。
那又如何。
毁不得吗?
暴雨连绵不绝,但是有了足够纾解压力的新河道。一时间,泛滥的风险小了许多。
危机却远远没有解除。
洪水之中,仍藏着许多自天外倒灌而来的妖兽,正在不断尝试袭击参与治水的修士。
有些修士奋战太久,灵气疲敝。经常被妖兽衔住拖入水中,不一会就血染江面。
这场搏斗,是极为消耗资源与人力的持久战。
圣人还在入海口引导川流,已经镇在那处海眼半个多月,也不见灵气枯竭的迹象。
这场拉锯,还未停止。
百家宗门的宗主在归墟海边碰了个面。
圣人所在处,雷暴掠海而过,让那里几乎成为圣位以下禁行的禁区。
墨非越是行家里手,越知道圣人此举几乎登天的难度:“圣人此次等同划开了半个中洲的地表,甚至还精确计算了河床、风向、流速、地势的高低差,确保能顺势将水流引往低处……”
“要做到这一步,何等艰难!”
“我们能帮到圣人吗?”他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夸下海口。
“只能等,等雨势减小,洪水的流量自然降低……”
韩度叹息一声,看向海平面,“但是,这要等多久?”
光。光芒。
圣人如煌煌明日,高悬海上。
在雷暴降临的时候,连时常在海上徘徊游荡的南疆巫人都退了回去,在此天地角力中,没有人敢直逼谢衍锋芒。
唯有等着、盼着他气力不支,黯然坠海。
他依旧意气凌霄。
又十日,暴雨初歇。
海上生出朦胧雾色,山海之间,圣人踏浪归来。
他白衣皆浸透,长剑紧握掌中,红尘卷环绕在他身侧。灵气散发的光还未消歇。
众人上前迎去,向圣人行礼,齐声道:“我等不辱使命,圣人放心,中洲山河无恙。”
谢衍抬起眼眸,眼底盛着日与月。
他仰望着雨过天晴,微微一笑,同样执剑向百家宗主还礼。
“衍,拜谢诸公。”
*
谢衍刚从入海口返回,消耗极大。后面的除妖兽之事,他人亦可安排。
百家宗主们一致决定,让圣人休息着,暂时别操劳后续了。
微茫山洪水还未完全退去,不能回。三相也不欲让师尊看到宗门一片狼藉,操劳伤心。
白相卿护送师尊,另寻灵气充沛的宝地暂且修养,最终把谢衍载去了辰天峰,三圣经常会面的中立地点。
由于常年在此会晤其他二圣和帝尊,谢衍在此地有居所,是灵气充沛的洞府。
在微茫山回不得的时候,也不失为一个休养的好地点。
他太累了。
白相卿此次从前线撤下来,也是为了保护师尊。
他忧心忡忡,备好了大量的灵石和天材地宝,“师尊,您要闭关吗?真的不让药王看一下?”
“嗯,无妨。”谢衍神情如常,没忘记安抚一下弟子,免得他担忧。
白相卿合门离开,守在谢衍的住处外。辰天峰没有会面的时候,一向是无人踏足的。
谢衍没有动用灵气布结界。他现在,大抵是没这样的精力了。
待到四下无人时,他撤去护体的灵气,尝试放松紧绷神经的那一刻。
疼痛刺着他的灵脉,青年眼前发黑,几乎要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还是迅速用手撑住床沿,才未能跌下去。
不妙。
他很多年没有这样接近极限过了。
谢衍的灵气是在十天前见底的。后来他操纵红尘卷,为强撑时间,不得不“借用”了太多的天地灵气。
这些灵气,都要从他灵脉里走,才能转化为力量。极其损伤道体的疯狂之举。
谢衍用最后的理智,把自己扔到床上,陷入昏迷。
与此同时,白相卿早就打发走了闲杂人等,守在寻仙宫外。以他目前的修为,想要瞒过他还是很困难的。
何况,此地从来是各方势力会晤的地方,级别不够根本不得踏足。知道寻仙殿方位和格局的人,在这偌大修真界都不算多。
除非……
寻仙殿的侧门,正是黄昏向晚。
黑袍的魔君沉默如一尊塑像,淅淅沥沥的雨沾染他的衣袍,他却恍然未闻。
正殿外守着白相卿,还特地立了结界。修真界知道谢衍一定操劳过度,却几乎无人知道谢衍到底去何处闭关了。
唯一的例外,就是魔君。
他并没有得到消息,却猜出了他的一举一动。或许是他足够了解他的师尊,与宿敌。
“小白专程来守着,看来圣人确实是在此地。”殷无极穿过结界,却未惊动立下结界的白相卿。
他强过白相卿许多,这等结界,当然拦不住他。
仙门的人手确实不足了,连仙门之主秘密休养的地方,都没有第二个高阶修士。
或许,是下意识觉得,圣人谢衍并不需要保护。
雨疏风骤,吹动窗棂,簌簌的响。
殷无极的影子落在寻仙殿偏殿内,他拂衣,湿漉漉的雨气漫在他的发丝间,他却心事重重,绯眸轻微摇晃。
“渡河……”殷无极想起那不详的幻象,轻声一叹,几乎带着恼,“圣人疯起来,本座拦得住么?”
偏殿空旷,他不一会就找到了谢衍灵气的方位。
情人千年,就算互相防备又如何,他们也是互相舔舐伤口的情人。殷无极在门口静了片刻,径直推开门。
斜倚着床榻的白衣圣人,灵力虽然还在运转,但是滞涩至极。殷无极只一眼就看出,他的灵脉一定受伤颇重。
照理说,这样的伤势,他本该陷入深度的沉眠。
但是,谢衍在殷无极刚刚踏入殿门时,就已经醒了。
“别崖。”
殷无极走近,衣袍雍容尊贵,停在他的三步之外,冷凝着声线,道:“圣人一意孤行,本座,是来看圣人有多狼狈的。”
“……别崖关心师父?”
谢衍松散儒袍宽衣,墨发如丝绸垂落,盘膝赤足坐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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