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衍在这个位置比他还要久的多,此时的他,固然知道标准答案是否定,但他一时竟说不出口。
或许,这种麻木的感觉,他与他皆感同身受。
殷无极见他久久不答,又道:“圣人啊,我来之前想,如果真的起冲突,可能是北渊无法承受之重。不知道有多少魔兵,要在长夜之前提前写遗书,也不知道我会送多少人去战场,只为填一道战线……倘若真到了不得不的那一天,我不会等在后方魔宫,至少要站在最前面。他们的最前面。”
“但是,现在明明没有到那个地步,那一天。”他顿了一下,又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谢衍,“……是吧?”
谢衍阖上眼眸,叹息。
他今夜根本没必要劝说,也不必讲任何道理。殷无极什么都明白。
他早就是个成熟的上位者了,他如何能再把他看做孩子,试图再以师父的身份,教他应对之策呢。
恐怕,再过些日子,他就什么也教不了帝尊了。
谢衍收敛翻涌的思绪,掩去那一丝不甘,叹息道:“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陛下的期待恐怕是,仙门摒弃傲慢与偏见,真正地致歉,与北渊真正达成一个足以管控今后类似争端的可行之策,让类似的事情,就此画上句号。”
谢衍明白,这对于山头林立的仙门是很难的。但是,再难他也不能说半个难字,先做了才是。
殷无极终于露出了今夜第一个放松的笑容,他端起一盏置于桌上的酒,为谢衍满上。
他们执盏,在长夜熹微中对望。
酒杯相碰。
“致此夜月色。”
“致和平。”
第440章 一封剑帖
经过漫长的磋商, 这件发生在边境的摩擦,最终被定义为事故,以两边各退一步的方式, 告一段落。
为了应对天道结界的偏移,共治成了必要的选项。
结界仍在变动, 未来尚未可知,他们只能竭力维持当下的和平。
如此, 相安无事渡过七十年。
在北渊埋头发展, 蒸蒸日上时,迈入天元历415年。
与此同时, 仙门东桓洲发生了一场隐晦又牵连甚广的斗争。
紧随着步入渡劫期, 一跃成为道门佼佼者的宋澜,叶轻舟后发而至,一脚踩在了渡劫期的边缘。
就差一个契机,“道门剑神”将会实至名归。
伴随着谁是道祖接任者的争议,一场暗面的交锋开始了, 足以裹挟两名关系要好的师兄弟。
宋澜根基深厚, 修为更高, 在东洲有着许多簇拥者。
但天才的号召力, 亦是光辉夺目。更有甚者,认为叶轻舟是千年难遇的天才,比宋澜更有登圣的可能。
站队正在静静开始, 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他们小心地谈论道祖门下的两位天骄,说他们师兄弟终有阋墙之日。
面对涌动的暗流,三圣出奇的一致。
他们作壁上观。
听闻长清宗近日的变动,谢衍不置看法,将儒卷收起, 对着儒门三相叹道:“道祖老了。”
“圣人也会老吗?”沈游之不知为何而忧心。
他问道,“师尊为何这么说?”
谢衍道:“圣人之暮年,并非是容貌、体态或是寿数的老去,而是心的衰败。”
“当野心如潮水褪去,与世无争的那一刻,圣人就在渐渐变老。”
“身在圣位之上,固然十分高远,教人崇敬仰慕。但是我们分明知道,天外仍有天。圣人之老去,就是满足于如今的地位与声名,放弃了仰望天门的梦想,只想安然渡过天命的寿数……”
“彭祖虽高寿,也犹有尽时。如此,安能与天齐平?”
谢衍抚过摆在剑架上的山海剑身,光明与阴影在圣人的背后交错,张牙舞爪。
“与天争,与地争,与命争,其乐无穷。”
“时至今日,吾尚能感到个中乐趣,而……”
他的声音淡如深水,观剑锋蒙尘,徒留一声叹息。
“道祖、佛宗,二位圣人,如今还有与天道相争的勇气吗?”
这场道门内部的权力斗争,前后历时十年。
最后,以叶轻舟离宗游历,追寻剑道真谛告终。
他向道心起誓,永不与师兄相争。宗门有召,他无论身在何处,必归来襄助,以报师门养育之恩。
从此,宋澜成为实质上的道门掌权人,呼风唤雨。道祖不再过问长清宗事务,从此长居清净山。
“老道也算是卸任了,未来,还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
哪怕是权力更替,道祖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如常来微茫山蹭茶喝,“圣人,你如何看?”
“道门也是仙门的一部分,还得问过圣人的意思。”
随着谢衍年岁渐长,步入圣人的盛年,声名煊赫如日月高悬。
道祖也越来越老,已经不再戏谑地称他为“小友”。
“道祖觉得这样好,那么就如此办,衍无异议。”谢衍无意插手道门内部的新老交替。
道祖是否有偏向,是否有私心,他不知道,也不必去问。
正如道祖知道,圣人的逆鳞是远在北渊的那位帝尊一样。不点破的默契,他们还是有的。
他思及此,撩起袖摆,为道祖斟茶。
“若是再年轻个一千岁,老道还有心争一争。现在,我是真的老了,管不动了。”
道祖叹息,“轻舟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是不适合做道门的魁首。那一个个老狐狸,心眼比蜂窝煤还多,他若是坐了那位子,还不得被欺负死。”
“如此看来,倒是宋澜适合得多。”
谢衍颔首,“叶轻舟在剑道上颇有天分,且去修剑吧。”
“是吧,圣人也这么认为。”道祖见他认可,笑眯了眼,“天生一副侠骨柔肠,他得去江湖啊。”
谢衍低眸看着舒展的茶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叶轻舟最近,向吾递了一封剑帖。”
谢衍天下无敌太久了,久到这至高的巅峰之上,早就堆满了皑皑积雪,少有人迹。
除却偶尔与他交手、却总是点到为止的帝尊,他还是第一次接到后生的挑战书。他有些新奇。
道祖闻言,似乎有些哑然。
很快,他慈和的眉目舒展开,竟是抚掌笑道:
“那孩子,和师父说要去游历名山大川,找寻对手,用毕生去参悟剑意。怎么,他莽莽撞撞的,竟是把剑帖发到圣人这里来了吗?”
灰袍道人似乎为少年意气所感,明显老态的脸上也泛起了几丝红光。
“圣人如今的实力,连老道观之,都不会生出一较高下的意思,轻舟那孩子,到底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他很为徒弟骄傲,谢衍听得出来。
到了道祖这个年岁,他更像个颐养天年的老人,欣慰地看着膝下儿孙成长。
“道祖认为,这一帖,吾接还是不接?”
谢衍无论是身份还是辈分,都比叶轻舟高的多。他接下剑帖,无疑是欺负后生,胜之不武。
谢衍固然有心提点,还得先问问叶轻舟师长的意见。
道祖抚着长须,笑道:“时过经年,轻舟在剑道上也算是小有成就。可惜,他没遇到过更好的对手,见过更大的天地……既然他都求上了微茫山,老道就豁出老脸,劳烦圣人,让那孩子见一见山海剑意吧。”
十日之后,圣人接下叶轻舟的剑帖,与之约战九华山。
日头正好,洒在牛车铺满的稻草上。叶轻舟用斗笠微微压着脸午睡,遮挡住过盛的阳光。随着老牛抬蹄,他悠然过南山。
红衣少年循着术法指示寻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叶轻舟,你起来!”他的声音清冽。
“唔,做梦吗,怎么听到游之的声音了?”叶轻舟睡得迷迷糊糊。
“……你疯了,居然想起来挑战师尊,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啊。叶轻舟,我得说你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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