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北渊和仙门还未建驿站,没有任何官方的通信渠道时,谢衍只会从非常渠道得到他的消息,那可是三日。
殷无极脊背冰凉。
他明明很了解谢云霁的性格,但是在真正面对他近乎可怕的控制欲时,还是会感觉到一阵战栗。
“吾的确刻意不闻不问……教你从不知晓,有人在盯着你。只要你不死,你愿意去和谁打架,和谁有仇怨,受了伤,吃了苦,我知晓,但从不插手。”
谢衍看似温和,但是他黑透了的眼睛里,却有种让殷无极细想就冷汗淋漓的情绪。
谢衍语气淡漠温柔,听起来却有几分残忍:“为师若是那时候还护着你,你固然能活的稍微舒服些,少吃些苦头。但是,你身上的凶性从哪里来?在蓄养羔羊的仙门呆久了,面对着北渊诸魔的斗争,一旦真正的暴风雨来了,你怎么活下来?”
“到后来,我只需要知道你活着,活在某一处。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我已经不再去问。”
谢衍光是看着那些信中写的触目惊心的伤痕,就会由衷的后悔。但执意让他自立的师父,知晓后面等着他的是更加痛苦残忍的命运,他不得不心硬如铁。
那时,谢衍以为那是必要的成长,以为这样能让他自立,却错算了一点,殷无极根本没有活着的目标与意志力。他在自毁。
直到他被红尘卷误导,以为他死了,才失控之余闯入魔洲。当然,这些都是不堪重提的伤痕了。
“谢云霁,你……”
殷无极连自己还是小狼崽模样都忘了,好似失了神,想去伸手触碰他,却只伸出了爪子,踩在谢衍的胸前,落下小巧的梅花印。
谢衍只说到了这里,就住了口。
这些水面之下的事情不能说的太详细,光是听上一二句,就会让人由衷觉得恐怖。
何况,这还是对与自己身份等同的帝尊实施的操控,会让殷无极多想:自己身侧还有没有圣人的钉子,他得到如今的成就,圣人在背后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很讨厌这种感觉?觉得师父在操控你?擅自安排你的命运?”谢衍垂下眼帘,漆眸里倒映着不知所措的小狼崽的影子,看见他似乎处于震撼中,绯色的瞳孔正细细颤抖。
圣人的语气有些低沉,淡淡道:“害怕了,就离我远一些。”
说罢,谢衍的手指轻微抽了抽,好似一瞬紧绷,又松弛下来。他俯身,把呆呆的小狼崽重新放回到柔软的薇草中央。
“……别崖,你与那三个孩子不一样。他们可以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在儒宗终日清谈,不问世事;也可以在仙门广交朋友,游学四方。”
“无论选择什么样的路,他们的未来都要比你轻松得多。”
“所以,我谢云霁既为师父,只要活着,不说保那三个孩子大道坦途,但一生无忧,总是能保证的。”
谢衍白衣墨发,身形修长清瘦,衣袍在风中飞扬,环佩琳琅作响,如同踏着花而来,又在风中远去。
他本该是那般风流人物,在俯瞰他的时候,却如雪山之巅,那么近那么远。
“别崖,你不一样。”
最终,一切都化为轻轻的叹息,他转身离去。
“……哪里不一样?”
谢衍转身,还未走出多远,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自背后抱紧。
紧接着,青年的下颌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像是撒娇似的蹭了蹭。他刚才化身小狼崽,用粉嫩柔软的肉垫踩过,又在他的纵容下,窝在他的颈边玩闹或者浅眠。
“圣人貌似很难受、很抑郁啊。这种难以遏制的焦虑与烦躁,您是觉得控制不住本座了吗?”
魔君似乎是看穿了什么,非但没觉得可怕,反而弯起唇角,似笑非笑:“是觉得,已经完全无法左右我的意志,操控我的行为了吗?或者是,与我相处本身,就已经完全脱离了您的掌控,让您觉得意外了?”
谢衍背对着他,眼瞳紧缩的那一瞬,殷无极看不见。但是他紧绷的肩膀,还是被这位世界上最了解他的魔君捕捉到了。
殷无极笑的更厉害了,道:“您是觉得,本座是完全不知道您有多可怕,是被您温柔体贴会宠人的表象骗了,才非要和您相伴大道……本座是这般任性又天真的孩子心性?”
“……陛下哪里不天真任性了?”谢衍又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忍不住出言讽刺回来。
“谢云霁,你在说‘你不一样’的时候,不是在承认我的命运已经脱离你的掌控,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
殷无极话锋一转,看向脸色渐渐沉下来的白衣圣人,温柔又甜蜜地在他耳畔吐息。
“你给不了我像师弟们那样的,一个确定的未来,你甚至不知我这个样子……心魔缠身,到底能陪你多久,可能几百年都撑不到,你却还能再活几千年呢。”
“所以,你就要更多的力量,更高的权力,不惜一切代价……对不对?”
“谢云霁,你怕寂寞,你有欲望。”
“你想要我。”
第378章 寿与天齐
谢衍想要他, 所以他不安,焦躁,煎熬。
无所不能的圣人终于意识到, 他承受不起失去殷无极的代价。
横亘在两人中央的, 是天道的鸿沟,是冰冷的业果,是两人同样在流逝,却无法对称的寿命。
谢衍自命“天问先生”,精通天衍。
他难道算不出,他的弟子……殷无极会走在他前面吗?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受得了?
“殷别崖,你说, 吾有欲望。”谢衍颔首, 竟然毫不规避的承认了,“圣人亦是人, 如何会没有欲望?”
他转身, 声音冰寒,“存天理, 灭人欲。这固然是一种境界, 但是未必是真正结局, 只是中途经过的一站罢了。甚至,很多儒道修者, 根本不会经过这一境界。‘无情’, 并非谢云霁的本性。”
“吾出世又入世,是为炼心。‘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吾从前时时警醒自己, 倘若不能‘为公’,此道修之为何?”
“但是……”
殷无极见谢衍突然和他讲起道,有些莫名。他诧异,却也习惯性地弯起唇,想要与师尊论上几句。
然后,圣人走过他的身侧,带起长风。他发丝飞扬着,却忽的被转身的谢衍用力拽住,拉向他的方向。
殷无极踉跄一步,被谢衍拉扯到怀中,紧紧抱住。
不是小狼崽的可爱模样,谢衍真真切切地按着他的后脑,把身量相似的魔君牢牢护在了怀里,好似下了决心,替他遮风挡雨。
他听见谢衍缓声说:“……但是,若是渡得了天下苍生,独独保不住弟子。吾这个圣人,为之何用?”
殷无极被师父这样抱着,忽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朵云。
他经历的那些痛苦、疲惫、惨淡与不堪,忽的就从这具近乎于神的躯壳里,如涓涓小溪流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谢衍淡淡的白色灵力化为的暖流,灌入他每一寸的骨骼与血管。
谢衍驱散他身上牵连的罪孽因果,强行拭去加在他命途上的恶咒,成为他世界上最后与最终的港湾。
殷无极想,若他有一日终将死去,他想要死在谢衍的怀里。
谢衍按着他的腰,本该冷寂的漆眸,忽然燃烧起炽烈的暗火。
他道:“权力、力量、地位……吾等修道者,终极目标就是追求天之上,难道有错?”
“若吾为天,以帝尊之功业,怎可能坎坷薄命?”
谢衍似乎克制不住 ,快要箍痛了他的肩头。
他捏住殷无极秀致的下颌,咬着牙关,好似压抑着冷怒,一字一顿:“你光耀万古,你当寿与天齐。”
“圣人,您好疯。”玉白的手指钳着魔君的下颌,他被迫扬着脸,却笑的酣畅淋漓。
“寿与天齐……如此不臣之言,不愧是谢云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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