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最冷静理智的人,泰山将崩而不形于色,做了再荒唐的事,也总有办法掩饰过去。
纵然昨天用了清洁术法,但谢衍还是觉得身体不净,洁癖的本能在催促他尽快去沐浴。
谢衍站起身,随手拿了件明日场合应当穿的白袍,打算离去。
殷无极半撑起身体,撩起长发,看向勒痕还未消退的手腕,只是一见,他的颅脑里就回荡着刺激的余波。
他沙哑着嗓音,控诉道:“您昨晚那般折腾徒儿,又凶又热情,现在又冷冰冰的赶人,怎么床上床下两个模样…… ”
听他软软的抱怨,谢衍转头,见到一身深红色里衣的帝尊盘着腿坐直,里衣敞开,露出纤白优美的锁骨,长发披散在肩头。他微微垂着脑袋,像是委屈的小狗耷拉着耳朵,示威似的向他展现从脖颈到手腕的红痕。
“圣人平日倒是无懈可击的君子,一到床帏间,真的是……好凶啊。”帝尊的语气如泣如诉,“绑着我不放,求饶也不放过我,我都要被您弄坏了。”
“……”他又得了便宜在卖乖了,圣人的心里烧着火,嘴上却是不温不火地道,“明日有重大会面,深夜不管不顾地来访的,难道不是帝尊?吾只是小惩大诫,但最后闹了半个晚上的不是帝尊?委屈什么,起来。”
“您生气了。我是不是表现不好……”殷无极习惯了谢衍的冷言冷语,知道他这是恼羞成怒了,也不在意。他自顾自地懊丧道,“我明明读了很多的书,背熟了很多技巧,但是您一亲我,我就懵了,好没出息啊……”
“……”没救了。
“果然,光懂理论没用,还需要多多实践。”说到这里,帝尊又挑起眉,笑意盈盈地看向神情阴晴不定的师尊,“否则,怎么配做圣人的入幕之宾呢?”
“怎么从来不知道怕。”谢衍叹了口气,又折回身,把碧绿色的温润佛珠细细戴回他的手腕上。见他一瑟缩,好像是想起这佛珠的功用,应激了,谢衍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半是宠溺半是警告,“自己作,自己受着。”
然后,他轻轻揉着徒弟微微酸痛的关节,牵着他下床。
别院继承了圣人一贯的朴素清寒风格,帝尊赤着脚踩在微凉的青石地上。魔体坚韧,他倒是不觉得冷,只是笑道,“您带我去哪里呀?”
“带你去洗洗干净,你来时的那件帝袍不能穿了,走的时候穿我的衣服。”谢衍神情恢复往日的清冷,却随手一指,教地上铺上绒毯,教他赤足也能行走自如。
“是圣人穿过的?”殷无极这回不困了,连忙追上去,半揽住他的腰,凑上去吻他的长发,执着问道,“需要还您么?我能不能偷偷留下?”
“……不必问我。”留下情人的衣物这种事,都是些床帏间的私密狎昵,谢衍从来不肯正面回答,也就殷无极能这般赤诚坦荡,半点也不顾及面子了。
他们相伴久,相见难,别离长,又曾经有过一段近似夫妻,举案齐眉的日子。
谢衍能够忍下心斩一次师徒情,二度爱侣缘,已是极限,又哪里经得住他的情丝如烧不尽的野草,这般坚韧顽强地缠上来。
他日复一日地向深潭古井诉说心中无限事。迷茫、困顿、决意、背负与信仰。
大道那么孤,想要同行者并非容易之事,殷无极从城主开始、到称王、为帝,这一段鲜血淋漓的成长之途中,一直少不了谢衍的提灯指引。纠缠至此,因果难断,早已分无可分。
如今,二人皆默契不提潜藏的矛盾,各自顾着肩上的背负。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缘,烈度恰好,温水不灼,不深谈,不定性,不求深爱,不许长生,一切止于相互陪伴与抚慰,就算是互相舔舐伤口,也教这孤冷的大道多了些暖意。
已经接近五更天。
圣人别院清净,他们各自沐浴更衣后,谢衍替殷无极束环佩。
圣人的标志就是儒门的白,所以他的常服皆是白衣,而他的徒儿几乎没怎么穿过白,当年在儒门里也是最叛逆地穿着黑色窄袖武服,谢衍从没管过他。
“怪别扭的。”殷无极第一次穿师尊的衣服,只觉得一股幽冷的香笼罩了他,这种仿佛被环抱着的安全感,教他浑身都酥软,笑得停不下来。
殷无极喜欢极了师尊的这身常服,瞥了一眼挂在衣架上的帝袍,也没有讨回的意思,心里却在想,这也算是一种私密的交换。
他脚下打着飘,又被师尊拉住,整了整他的衣襟,谢衍道,“环佩没有佩戴。”
随即,从不侍候人的圣人微微低下头,替他将琳琅玉佩系在腰间,捋平他衣上的褶皱,声音清而淡,“下回,过来的时候,莫要穿那样繁琐的衣服。”
很难说谢衍的言下之意,殷无极眨了一下眼睛,笑道:“不好看吗?我只是想穿给您看看……”他沉吟片刻,见谢衍神色不对,又噙着笑意,拖长了尾调,“原来是不好脱呀。”
“……”
无论夜有多漫长,他已经到了该走的时候。
来时一身玄色帝袍,去时一袭白衣的情人离去,天色也将欲晓。
谢衍将窗边竹帘卷起,看向东方隐隐的鱼肚白时,莫名地开始期待起今日的谈判。
那将是,改变这一潭死水似的五洲十三岛的,世纪会面。
*
今日的筵席极为隆重,在飞云阁的主阁里举办,雕梁画栋,朱墙碧瓦,壁画栩栩如生。在两位至尊未到之前,陆机与风飘凌就开始盯着流程,时而戒备对视一眼,皆是绷紧了弦。
直到宾客渐满,日已中天,两位至尊的仪仗才至。
魔道帝尊头戴帝冠,腰悬长剑,身形挺拔如岩岩孤松,玄色帝袍逶迤过石阶,绣着描金龙纹的布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仙门圣人则是一袭白衣,手持儒卷,背负古朴长剑,远看素净如雪,实则有银色流云纹宛如流动,如烟如雾,尽显清寒矜贵。
二人对面站定,相视一眼,唇边皆浮着一缕淡漠的笑意。
殷无极锋锐凌厉,赤瞳如焰;谢衍疏离淡漠,黑眸如潭。
全场鸦雀无声。原来还在小声交谈的客人皆噤声,目光追着两位至高无上的存在,目睹着这世纪的一见。
“自寻仙殿一别,圣人安好啊。”殷无极负手而立,薄唇一挑,语气带着几分锋芒。
华服锦袍的帝尊,出门在外,代表的是魔道的颜面。而修真界判断地位尊贵与否,首要是修为,第二就是财富,仪仗越是奢华张扬,越是能撑住场面。
当然,这是在初入五洲十三岛的大天地,还未立住脚跟的情况。
站上此世之巅的圣人谢衍,已是世人公认的天道之下第一人,早已不必如后进者这般注重颜面与地位。
哪怕他今日一人一剑赴会,众人也必须敬着他,奉他为最上宾,不会有人胆敢看轻他半点。
“承蒙帝尊关怀,衍很好。”谢衍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神色波澜不惊。他白衣如雪,宛如临江仙神,自顾自地率领仙门众弟子,轻轻擦过帝尊身侧,来到为仙门划出的左侧座次。
“诸位,入座吧,筵席该开始了。”
他仅是淡淡一言,便如千钧,引领了整个华宴的节奏。
殷无极哼笑一声,不置可否,率领魔宫一行来到右侧,逐一落座。
虽然过去了几百年,两道仇怨没有仙魔大战时那么大,但毕竟历史上有过世仇,仙门对于魔洲的印象又是“蛮横无礼”“化外之民”“狠辣暴戾”,想要破冰,绝非易事。
可是,促成这仙魔会谈局面的,已经是时局,而非北渊魔洲的一头热。
在此前的谈判中,两方早已亮明诉求——资源互市。
五洲十三岛的修真资源不均。
仙门水土养人,多有洞天福地,遍地皆是天材地宝,花果树木,清泉蜜水,是实打实的膏腴之地。但是,仙门最缺少的,恰恰就是灵矿。
而北渊魔洲地势险恶,气候恶劣,除却东部下游的部分地域,连可耕耘之良田都不多。但这样恶劣的天候,却造就了北渊多山多矿。那几乎豪横的灵矿矿脉,足以让所有人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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