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游之听过北渊至尊踏着血与火成尊的故事。
从旁观者角度,他还挺欣赏这位魔君的行事作风,却没想过对方会变成师娘。他尚年少,师兄们为了避嫌,甚至从未给他讲过魔君与师门的渊源。
红衣少年仰起头,看着威仪甚重的魔道至尊走到他面前,倾身,戏弄似的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小游之,本座与师门的渊源,你不如去问问风师弟。”
殷无极笑了,带了些促狭:“他知道的最多。”
还在城中调度儒宗弟子的风飘凌,忽然寒意刺背,无端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我?”
殷无极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一池的隐患,才捋起广袖,露出苍白修长的手臂,向着白相卿伸手:
“好了,小白,先把簪子给本座,若是圣人禁制离身太久,恐有意外……”
他话音刚落,忽觉阴影笼罩。这股惊悚感令他瞳孔微缩,背后竟浮现出一道鬼门。
腥风乍起,黄泉血气透体,万鬼好似要爬出黄泉道,向他索命。
殷无极陡觉不对,厉声道:“快扔给我!”
白相卿见这一幕,不敢耽搁,顿时用灵气护着,向殷无极掷出白玉环。
却不料,成千上万的新生厉鬼从鬼门关中爬出,向殷无极袭去。
它们堆叠纠缠,成为灾厄,柔软无骨的苍白腕足缠住魔君的小腿,侵蚀他的修长魔躯,黑烟缭绕,甚至还在牵扯着他,试图把他拉进鬼门之中,送他再进一次黄泉道。
一对救命的玉环,殷无极却只接住了一只。
另一只被狰狞舞动的鬼影骤然打落,转瞬就沉入黄泉道中,消失了踪迹。
厉鬼不成人形,是一团团的恶念,是追上魔君的罪孽。
他们的嘶吼声自黄泉传来,殷无极全听清楚了:
“陛下,为何杀我?为何杀我?为何杀我?”
“我为北渊洲立过赫赫功劳,我为君王流过血流过汗,为何株我全族,亡我姓氏?”
“君王刻薄寡恩,杀人如麻,人屠成狂,枉为至尊!”
殷无极的神情幽暗不明。
面对这浓稠如血的憎恨,他低着头,把仅存的一枚白玉环戴在手腕上。
发簪、一双玉环、额间朱砂与禁制法衣组成的圣人禁制,现在已有两个缺口,他的灵台已有些许混沌。
良久,混乱魔气平息几分,殷无极眸底晦暗如血,才勾起唇,平静道:“杀了又怎样?”
语气薄凉,他并未后悔。
缠绕在他身上的厉鬼由因果恶念化成,极是邪异。
他身负圣人护佑,这法阵禁制,既是禁魔,又是驱邪,保他一线清明。
殷无极肃立,双膝以下被厉鬼束缚,暂时无法移动。
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摘下全部禁制,他自然能恢复至尊修为,别说是这点阻碍,就算鬼门本体,也拦不住他去留。
可摘下禁制后,他有心魔侵体的风险。
万一失控,伤到师弟们,或是毁去整个尚贤山庄,乃至长临城,后果都不堪设想。
容不得他思考,鬼门虚影还在向他逼近。上一刻还在三步之外,这一刻,已经紧贴着他的背部。
他身后就是黄泉道,再坠下去一次,他还出不出得来?
“殷师兄!”白相卿按弦,弹拨琴曲,试图帮他驱邪。但那些恶鬼目标不是他,只从他身侧穿过,他的努力皆是徒劳。
见师弟有向前靠的迹象,殷无极厉声道:“白相卿!呆在那里别动。”
“退下,祂的目标是本座,不是你能处理的局面。”
白相卿的腿登时扎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和沈游之被排斥在魔君结界之外,眼睁睁看殷无极半身陷在扩散的血色中,侧脸浮现赤如滴血的魔纹,绮丽诡谲。
万魔之魔,越是魔性重,越是美丽不可方物。
却不见他扮作师娘时,戏耍他们时的诙谐有趣。个中痛楚晦暗,难以言说。
殷无极脊背冷汗涔涔,面上却风波不动,道:“原来如此,独独是尚贤山庄百鬼横行,是因为此地亦有一扇真正的鬼门。”
“这是一场针对本座的围猎。”
他甚至能听出那些厉鬼嘶吼,分别属于他亲手砍下头颅的谁人。他们都恨他。
殷无极略微垂下赤眸,却负手而笑,“如此激烈的恨意,你等在黄泉道上,也在诅咒本座吧?”
他的声音倏尔柔和几分,恻恻然,“诅咒本座什么,千刀万剐,还是魂飞魄散?说来听听?”
被狩猎,被逼迫,直至如此境地,殷无极还在笑。
他连命都如悬丝一线,青史诟病,他早就不在乎。
但是鬼门越逼越紧,殷无极亦不打算轻掷性命,不得已抽回放出的神识,做好了再解放禁制的打算。
他心道:这下师尊真的要生气了。
此时,魔君额心的一抹朱砂浮现,这是圣人戏谑时为他点下的定魂印记,隐隐发亮。
在殷无极动了这等心思时,在天穹之上与鬼门本体拉锯的圣人察觉不对。
他凝眸,停在他指尖的蝴蝶如烟云消散,转瞬无踪。
“敢碰他,找死。”圣人陡然意识到什么,神情寒幽如渊。
尚贤山庄,危在旦夕之间。
“师娘……那、那位殷师兄,他没事吧?”
沈游之踢开向他扑去的小鬼,却破不开魔君屏障,登时有点着急:“殷师兄看上去脸色不太对,我们有办法帮他吗?”
白相卿咬着泛白的唇,挫败道:“我们不够强。”
千钧一发时,圣人的凛然清光乍现,照亮已成鬼蜮的幽暗之地。
缠绕在殷无极膝下到足踝的苍白触肢陡然炸开,鬼哭幽厉,转瞬化为齑粉。
白相卿定神一看,在鬼门彻底触到魔君脊背之前,竟是一柄剑,横在了他与鬼门中央。
本该在圣人手中的山海剑,不知何时从苍穹之上飞往尚贤山庄,径直冲破重重结界,抵达战场中央。
再迟片刻,殷无极就会坠入黄泉道。
随后,圣人虚影在他背后凝实,似是护在他背后,是亘古不变的山川。
虚影仅有苍白的线条轮廓,连衣袂的飘动,都复刻正在天穹之上的圣人本体。如此飘逸超群。
“师尊!”白相卿登时失声唤道。
谁料到,主要心思在封住鬼门本体的谢衍,还有余力分出虚影,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了魔君。
天穹上,高悬如日月的圣人阖眸,他的神识之网中,偌大一座长临城发生的种种,竟是纤毫毕现。
“围猎……”谢衍再睁眼,冷笑道。
他的五指曲张,杀意尖锐至极,“什么东西,也敢在吾的领域围猎他?”
心随意动。
圣人虚影忠实地履行了本体的命令,当即旋身,为他抵挡血腥冰冷的永恒黑暗,再按着殷无极的的脊背,在万鬼侵袭的中央,拥他入怀。
白昼驱散了黑暗。
他的光明来了。
圣人虚影右手抬起,握住飞来的山海剑。随即,他行云流水地挡住那些猛烈反扑而来,妄图侵吞魔君的因果恶念。
“圣人……”殷无极望着他,舌尖涩然,眉心朱砂如血。
被圣人虚影的白光笼罩时,殷无极是被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庇佑的凤凰儿,收拢翅膀,从此依偎在名为谢云霁的枝头。
无论森罗十殿如何召唤,天道幽影如何盘旋在他背后……
圣人哪怕逆天而行,也要把他强留在人间。
谢衍的虚影没有回答,侧身,径直向那鬼门横剑。
山海倾波,清光乍起,载着圣人的盛怒。
只是一剑,定乾坤!
当铺天盖地的圣人剑意散去时,鬼门颤动了片刻,终于从门扉寸寸龟裂。
黄泉道的通路先消失,随后散为黑烟的,是那些将要进入凡间的催命厉鬼。不多时,那些从鬼门里伸出的因果触角也被光明逼退,重新缩回暗影之间。
不多时,这道专程埋伏在尚贤山庄,围猎魔君的鬼门,在圣人的剑下完全碎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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