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垂死病中惊坐起。
竺年觉得自己是跳起来瞪圆了眼睛,实际上只是稍微动了动手指,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先、先生~”
他还有些迷糊,没去想自己怎么看到了尉迟兰,满脑子都是逃课不交作业被先生抓包的心虚。
尉迟兰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招呼随侍的大夫过来:“看看。”
大夫有三人,看到竺年的面容之后都有些失态,冷静了一番才轮流把脉,一起商讨出一个妥善的方子来,交给尉迟兰先看过,去取了药,又给尉迟兰看过,才当着他的面煎药。
大夫们的医术着实精湛。
竺年除了第一天整个人迷迷糊糊之外,第二天吃东西就能尝出味儿来了,到第三天的时候,已经能慢悠悠下地走两步,除了使不上力气之外,倒是没什么难受的。
房间很大很高,摆设精致华美,处处讲究,有点像他自己家。
进来伺候的人一个个都跟锯嘴葫芦似的,只有几个大夫会说几句医嘱。
不过那语气,让竺年总觉得像是在听遗嘱。
他应该没啥大事叭?
尉迟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竺年一手扶着门框,正苦大仇深地盯着眼前高高的门槛。他快走几步,心领神会地揽着他的腰身把人抱出来,清瘦了许多的少年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拢在他的大氅里像是躲了一只小狸奴:“想出去走走?”
冬日的庭院里开着几棵梅花,别的就没什么稀奇。
竺年扫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致,反倒被冷风吹出了一个喷嚏:“没劲,回屋去。”
然后又被尉迟兰抱着过了门槛。
竺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长腿:“……”感觉已经是一根废年糕了,蒸熟的那种。
屋里要比外面暖和得多。
竺年软塌塌地靠坐在一张罗汉床上,还得借着一点尉迟兰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保持大概的坐姿,而不是躺下去,听尉迟兰跟他说怎么到的这里。
“我被冲到了丹州?”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小地图,从战斗发生的地点,到丹州那么远那么远。
“是。记得郑知府吗?你被他给救了,他认得你,就请了大夫一路送到京城里来。”
尉迟兰说得简单,实际情况十分凶险。
年初的时候,他虽然算是说服了丹州知府郑蓬飞,但毕竟涉及到造反,郑蓬飞作为丹州知府,手头也没什么兵权,能够做的愿意做的也有限。
而且他认的是尉迟兰,和南王府可没什么关系。
当然,南王府经由丹河北上,他也没阻止。至于丹州的驻军,本来就是一群军队中的边缘人,连丹州的水匪都对付不了,更别说要去对付南军了。一个个躲得比水匪还深。
南军的船队经过之后,郑蓬飞和老管家亲自驾了一艘船,远远跟在后面。
只是战船的速度快,他们这种临时借来的小渔船根本就划不快。
两个人还都不是船夫,半吊子的驾船技术没多久就精疲力竭。等到了沃水,汹涌的大河也不知道是他们划出去的距离远,还是被河水往后冲的距离更多一些。
到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止步于此。划船是不可能再划船了。
他们把船撑到岸边,也顾不得是哪里,沿着沃水走了一段,想找找有没有人家,休息一晚再回去丹州。没想到看到了一个岸边有个身穿禁军衣服的青年,竟然还有气!
最让他们感到吃惊的是,这个青年竟然还是竺年!
河水冲走了他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特别有辨识度的脸。
“本来他是打算把你送去南军的军营。后来听说我在京城,就直接经沃州,把你送到我这儿了。”
南王府和尉迟兰,在郑蓬飞心中哪个更值得信任?这都不算是一个选择题。
而且既然尉迟兰在京城,立场和南王府大概率是相悖的,那么把竺年送到尉迟兰手里,也是一张牌。
竺年很能理解,就是不知道他家先生怎么想的。
尉迟兰见他蔫蔫儿地看着自己:“想问什么就问吧。”
隔了也没多久,油光水滑的胖狸奴就变得瘦巴巴的一小只,他到现在还有些后怕。
竺年确实没什么精神,从床到门口的那点距离,比以前他翻两三座山还累。不过他现在的样子,有一半是装的:“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他怕尉迟兰看出来,就低下头。他本来就靠坐在尉迟兰肩头,一低头就像是直接被人揽在怀里。
他感觉有些过分亲昵的不好意思,又觉得尉迟兰身上暖烘烘的很舒服,身上也没力气就干脆没动弹。
“糕儿。”尉迟兰极喜爱他的亲近,也不是没看出他的小算计,有些无奈地低头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脑门,叹息,“糕儿对我不必如此。”
脑门贴着脑门,鼻尖几乎相碰。
呼吸的热气相互交融。
竺年病后一直苍白的脸色,渐渐染上了一丝薄红,后知后觉两个人这幅样子和他小时候窝在高祖奶奶怀里或者爹娘怀里,有着极大的不同。
他慌慌张张地别过脸,脑子里一团浆糊,问:“先生那儿,有干弟弟吗?”
“嗯?”饶是尉迟兰也不由得被问懵了。
他以为竺年会问现在的战况,会问他为什么出现在皇宫,会问整个天下的局势,万万没想到:“干弟弟?”
这个问题要是问其他的勋贵子弟,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这年头的权贵与平民百姓,生活的几乎是两个世界,中间泾渭分明。
但是尉迟兰跟随先生了解民生,黑荥州的民风和南地类似,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他还真的知道许多民风民俗。
于是接下来,他尽量用教学相长的态度,和自己的学生讨论了一番南北两地婚丧习俗。
竺年全程一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的表情。
他上辈子资讯发达,当然知道搅基和搅姬,现实中也认识几个性取向小众的人,但这种事情知道就知道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辈子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需要对百姓负责的人,了解百姓生活是他的重要工作之一。他需要认真对待。
“所以,都是娶不上老婆,才和同性成亲的吗?”
“大多数如此,倒也不完全都是。”尉迟兰的足迹遍布整个大月西北,见过许多事情,“有些暂时凑合的,等有条件了,就会各自成亲。有些就是一直在一起,也有条件过得去的,另外纳妾生子的。有些好男风的,也会在后宅养男妾,一样都需要到官府上契。不过给男妾上契的极少,都是养上一段时间,就放出来,或者干脆留下当做普通使用人。”
他看竺年瞪圆了眼睛的模样,一脸一看就容易受骗上当的样子,忍不住多提了一句,“一般只有那些伶人,才会被人养在后宅。”
说好听叫伶人,说白了就是以色侍人。被当做这样的人,无疑是非常侮辱人的。
他想到当初在东州刘家的事情,还觉得自己的处置太轻。
他家糕儿是何等身份,竟然要遭受如此折辱?
还当着他的面!
竺年抬手拍拍:“先生别生气。”
“你倒是脾气好。”尉迟兰看他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耷拉下来,揽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我让人准备点东西,吃过了再睡,嗯?”
竺年其实没什么胃口,不过吃得下才能好得快,勉强让自己坐直一点:“好的叭。”
他又站起来在屋里慢腾腾地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了一会儿话脑子清明了一点,还是身体好了一点,突然意识到:“这儿是宫中?”
尉迟兰站在门口吩咐宫女,大半的注意力在他身上,听他问也不隐瞒:“是。”
他踅回来,陪着竺年走:“听说这边乱着,我就带人过来捡便宜了。”
“那小叔叔呢?”竺年很疑惑。他虽然没见过尉迟邑,但他绝不是个那么好对付的人。
“唔……”尉迟兰有些迟疑,但想想竺年的身份,还是如实说道,“我没那么多时间,就想把他和他的那些个养子都杀了。可惜,还是让他给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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