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奶奶说,那是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没事做练的字。当年她凭着一手好字,得了先帝的一句话——无用之才,非天家之道。
高祖奶奶做姑娘时候的家,是大月皇宫。
皇宫这么大,皇帝加上皇后,总共就两个人。所有人都想能够多得帝后看一眼。
当初连个封号都没有宋婉,也是这么想的。
可时过境迁,她如今再去看这些她曾经的“孺慕之思”,已经不再有任何可感慨的地方了。
在金城内的能够被带走的人不多,反倒是想留在金城的人有一些。
红一和红三带了一些人,把人仔细核实了身份,又反复叮嘱,又叫了投奔的家人出来接,才把人送走。
这时候队伍才重新启程。
千人的精兵扮做逃兵或者流民,逐渐汇入队伍。
竺年没有刻意去驱赶身后的这些人,只是在经过的每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都做了一些停留,最后跟随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等竺年新猎的狼,也变成了穿在身上的皮子的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雪。
竺年呼出一口带着白烟的气,走到追随的队伍前,提气朗声:“我非姜人,此后要转道去大月。此处往东就是一处集镇,诸位就在此别过吧。”
他说完郑重行了一礼。
追随的队伍中果然一阵骚动,但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是跪下回礼。
他们有些是从距离涉阳关很近的位置,就开始队伍走的,如今跟了一路,他们像是已经变成了习惯,哪怕竺年给他们指了路,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等到队伍重新启程转往南的时候,追随的队伍几乎没有人留下,继续跟着前进。
什么姜国、大月,很多人其实都没有这个概念。
在这个队伍里的人,大都已经没有家了。
幸运的,家人还在身边。
不幸的,真就是孤家寡人。
而且由于如今的战局,队伍中大部分都是妇人和幼童。
队伍中很少有老人和成年男性,超过十岁的少年也完全看不到。
这些在这个乱世中生存更加简单的人群,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至于去哪里活命,是留在姜国还是大月,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是离开了自己的故土,能够跟随竺年,总觉得有所依靠。
姜国和大月以蒙山为界,其中从东到西,有三个最为重要的关隘——涉阳关、汾州城、黑荥关。
竺年这一路从涉阳关出发,姜国地域辽阔,只是粗浅地走到了汾州城。
黑荥关现在不用去看就知道是在姜国的控制之下,他没把握带着这么多人安全入关。
而不到大月的地盘,他更加没把握能够安顿这许多人。
作为一道国门,大月这边叫汾州城,在姜国也有一个对应的关隘,叫白岩城。
对比依雄伟的蒙山而建的汾州城,这座只是建造在岩山上的关隘,只能叫做瞭望台,还尴尬地看不到汾州城内。
双方相距太远,队伍经过的时候,还是看到一些战争留下的痕迹。
白岩城内已经人去楼空,显然是姜国直接放弃了这个象征性的关隘。
竺年把追随的队伍暂时先安排在空城里,自己就一个人骑着马去到汾州城下。
自从姜国大举南下之后,汾州这里的态势就非常紧绷。
他们不是攻击的重点,但是之前由于镇北王宋觉带着大批人马前往京城,姜国来攻击的时候,是汾州近些年来最空虚的时候。
汾州比阳州好的,大概就是汾州外面的地形不是平原,而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不利于骑兵奔袭。
汾州的位置没有黑荥关那么重要,资源也不如阳州那么好,并不是攻击的重点。
而真要论城池的建设,经历两代皇朝建设的汾州城,远远强于黑荥关和涉阳关。
镇北王世子宋卢守城并不算困难,在宋觉回归之后,组织人马进行了反攻,几次之后就把对对的白岩城直接给灭了。
虽然局部态势对他们有利,但是从大月腹地返回的宋觉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汾州城的防守这段日子极为严密,竺年走的是打仗踩出来的大道,没有隐藏身形的意思。人才刚出白岩城没多久,就被斥候发现,然后认出来带了回去。
竺年和两名斥候结伴骑行,还闲聊:“你们胆子真大,也不怕认错。”
两名斥候笑呵呵道:“小殿下这样的人物,哪能认错?”
竺年也没问他们什么汾州和镇北王的情况,一是避嫌,二是普通士兵未必知道。
等他们到了汾州城,守门的将士没盘问,就把竺年放了进去,然后把他一个人留在了瓮城里。
值守的将领亲自给他拿来了食水:“小殿下莫怕,在此等等就好。”
竺年下马,笑眯眯地接过:“多谢将军,我不害怕。”他说完,就着食水吃了起来。
将领就这么站在他身边,小声提醒:“您怎么从姜国那边过来?”
竺年就把自己这一路的大致行程说了:“可惜马上天就要冷了,不然直接抄了他们的老窝……嘿嘿嘿,搞不好咱们和他们的地盘换一换。”
将领听他从涉阳关一路走过来,还说带着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满脸不可思议,问了许多细节。
竺年也不瞒着:“现在人都在白岩城。我看那边城里都空了,若是可行,还请劳烦将军尽快把这些百姓接进来,不然到了晚上难过。若是汾州不好安排,我再另想办法。”
将领一听,立刻派了斥候,接了竺年的一个玉佩去探听。
汾州的条件在北部六州来说是相当不错的,但确实寒冷。而且由于宋家一直把这块地方当做后手,在各方面都有意弱化他们的存在,别说迁徙过来的外来人口,就是商队也很少。
他们极度缺人。
若是竺年所说的都是实话,那么他们将会马上就有一批正值青壮年的妇女和一群儿童。他们缺乏威胁,非常好安置。
等将领快速安排完之后,竺年也吃完了酥饼,拍了拍手问:“一会儿是皇叔来,还是堂兄来?”
将领一听这个问题,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往竺年身边靠近了半步,下意识想低头说话,结果发现竺年看着瘦瘦的,竟然还比他高半个头。
竺年会意地低下头,问:“怎么了吗?有什么不好说的?”
小地图上城里面一片绿点,连黄点都看不到多少。
“也不是不好说。”将领压低声音问他,“您是不是哪里惹王爷生气了?他回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细节,反正所有人都得到了看到小殿下,就把人看起来的命令。
从这个命令也能看出,宋觉并没有想对竺年下死手,更像是……嗯,提着藤条站在家门口守着皮猴子的高祖奶奶。
竺年下意识摸了摸屁股,手掌接触到厚实的狼皮,觉得自己今天穿得厚,不怕。
宋觉一到,就看到偌大的瓮城里,竺年和值守的将领头碰头站着,手还在摸屁股,虽然是在摸自己的屁股,但是:“你瞧瞧你像什么话!”
竺年直接就跳了起来,飞快地往将领背后一躲。
他倒是不怕宋觉,主要是刚才想到高祖奶奶的藤条,内心充满敬畏。
跟在宋觉身后的宋卢,本也板着一张脸,看小孩儿躲在人身后,还露出半个脑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刻被宋觉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拉平嘴角,保持严肃。
宋觉可一点不觉得好笑,反而火冒三丈:“站好了!”
竺年确定了一下小地图上依旧绿色的点,磨磨叽叽地从将领背后站出来:“皇叔~”
宋觉听到他拖长的软调子,直接就快步向前,伸手掐住他的脸,捏:“你还敢叫我皇叔?!好好叫!”
“嘶——疼疼疼!”竺年感觉自己的脸不是被手指头掐,是被野兽咬住了不放,“姨夫!姨夫,行了叭!我脸没了!快松手!”
“哼!”宋觉看他真的被自己掐出了泪花,松开手,还是气不消,“你小子叫我皇叔,冒充西王庶子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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