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萱并没有直接走下马车,而是吩咐去往后山。
那是一小片被圈在皇城内的矮山,算是御花园的一部分。这里地势较高,站在最高处的亭子里,能够将整个皇城尽收眼底。
这个亭子是常年有人看守的,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在。
吹了吹山头凉爽的风,偶尔有盛开的花朵飘来的暗香,宋星也放开了一点,看着满目金黄色的琉璃瓦:“娘原先住哪里?”
宋萱出嫁之后,宫殿虽然没有大改过,但也经历里数次扩张和无数次的修葺,不过整体结构没有太大的变动。
她稍稍辨认了一下,指着一片地方:“就那里。”
“那个长了一棵树的小院子?”宋星感到不可思议。
他是宋萱的小儿子,竺年的祖父去世后过了几年,才在海外生下的。瞧他的样貌,其实和月人有很明显的差别,黑色的头发带着天然卷,脸部轮廓更深,但是他五官比较柔和,头发带着冠,看起来并不明显。
他小时候常年跟随宋萱生活在海外。
海外同样有宫殿,没有这么精雕细琢,但占地广袤。他可以在自己家里骑马、划船,尽情玩耍。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母亲小时候竟然住那么小的房子。
“是。那是棵柿子树,特意接的两根不同种的枝条。我是嫡长女,才能单独住这么一个……小院子。宫里头有这样待遇的,除了我之外,就只有还没有去东宫的太子了。”宋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并没有太多的怀念,只有些微的感慨,“小时候的天地就这么一点,却觉得皇宫很大,怎么走也走不到边界;觉得皇宫很巍峨……现在,你们看……它就这么大,不管怎么修,都已经旧了。”
宋星就闭上嘴。他从小就不喜欢他母亲这么说话,每一句里头都含着别的意思。
竺年就问:“那您是想住原先的地方吗?还是住别的地方?”
宋萱就弯了弯嘴角:“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可不去住那些地方。”
竺年就安排她去原先太后住的宫殿。
小殿修了没几年,各方面都比较新。
“家具摆设全都换过了。”
原先姜国太后住的时候,外头摆了少量桌椅,但大部分家具还是比较矮的,说是老人家习惯了,其实用着并不舒服。
宋萱年纪其实和姜国太后差不多,但脸上皱纹都找不到几根。这一天舟车劳顿,刚才还爬了个小山坡,再到宫室里头,精神还很好,找宫人要了鱼食,去喂外头的锦鲤。
反观宋星,整个人都已经不行了,被宋萱瞧着不顺眼,赶走了。
离了宋萱住的宫室,宋星显然放松了许多,挨着竺年:“糕儿住哪儿?我跟你住一起呗?”
叔侄俩年纪相差不大,关系非常好。
宋星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随母亲生活在海外,竺年小时候住在南泉。两人差不多时间回的梁州。
宋星身上算起来没有竺家的血脉,但是对科研技术方面的热爱和天赋,比竺瀚更像是姓竺的。
竺年有上辈子的经验,见识多,但不代表他能够实现那些想法。
两个人一合计,又到处收拢了一批人,竺年提供想法和资金,宋星就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搞自己最喜欢的科研。
“好啊。不过我现在住的屋子有点小。”忙活到现在,竺年在宫里头住的地方还一直是御书房后头的小殿。
其他人倒不是没想到,但以竺年现在的身份地位,让他照旧去睡未婚皇子们住的宫室有点不太合适。东宫,又还没册封太子,急急忙忙住进去,难免落人口实。
竺年自己倒是没多想,就图上班近。
“床够大就行。”
“那床还是够大的。”
于是凌晨尉迟兰回来,发现自家狸奴和别的男人睡成一团。
小张公公要管的内务太多,值夜现在都是一些小太监的工作。说着好听,其实竺年基本都是一觉到天亮的类型,值夜就是在边上耳房睡一晚罢了。
这一回被吵醒,十三四岁的小太监一张小脸被吓得煞白,点灯的手微微颤抖。
尉迟兰身上的甲胄都没卸下,很长时间没好好打理的头发长长披散在脑后,浑身冒着刚从沙场上下来的煞气。
宋星的胆子就那么一丢丢,睡眼朦胧地吓醒,想也不想就躲到竺年背后:“糕儿……”好悬没把救命喊出来。
竺年在自己地盘上,警惕心很低,这段时间累得不行,灯光亮起才迷迷糊糊认出尉迟兰,也不知道是梦是醒,就伸长了手臂求抱抱:“先生呀~”
尉迟兰站得不算近,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面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一片空白又像是一片混沌,看竺年伸手过来,下意识就上去把人抱住了,留着力气轻轻把人拢在怀里:“糕儿一个人在家不乖。”
说了一句话出口,他好像找回了脑子,眼睛注意到衣架上明显不属于竺年的皇室礼服,再看看灯光下那张带了点异族特色又和竺年有几分相像的脸,大概明白自己误会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垂下眼帘,想:还好,幸好。
宋星缩在床角,眼睛死死盯着尉迟兰的手从佩刀上离开,一身冷汗:“你就是尉迟兰吧?我是糕儿的叔叔,等等我给你准备了见面礼……”
老天爷啊,他就是单纯跟大侄子睡一张床而已,怎么搞得那么心虚?
“芳见过王叔。天晚了,王叔还是早点回屋休息。”说完,尉迟兰就让小太监带着宋星去另外的宫室。
没一会儿,小殿里就剩下尉迟兰和竺年两个人。
竺年哼唧一声,睡得热乎乎的脸贴着冰凉的甲胄,刚开始有点舒服,过不了一会儿又觉得硬就想换个姿势,但是被抱着,手脚只能轻微动弹。
尉迟兰看着他眼底的青色,觉得应该让他这么继续睡,但心里面憋了一股气,又实在放不下。
宫人们来回忙碌,很快就来通报:“先生,热水备好了。”
“嗯。去把外头床上的都给换了。”尉迟兰吩咐完,抱着竺年一起去洗澡。
竺年被迷迷糊糊叫醒,嘀嘀咕咕给他卸了甲胄,一直到被撩拨到神志不清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回拢:“哥……啊!等、等……”
“竺年,别吓我。”
如果竺年有了别人,如果他回来见到的那一幕不是误会……细细密密的后怕像是从骨头缝里面一丝一丝地往外钻,混合着竺年当初被送到宫中神志不清的样子,被刺杀的那一次,积压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一下全都爆发了出来。
第二天,竺年理所当然没能准时起床。
取而代之的是尉迟兰来给宋萱请安。
宋萱没看到竺年,再看尉迟兰这一副理所当然的主人架势,心中的揣测成真,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指了宋星对面的桌子:“坐下,一起用膳。”
吃过早饭,宋星把昨天晚上没能送出去的见面礼送了出去,像是完成了一桩终极任务。
宋萱就叫了尉迟兰到外头小湖里的湖心亭上坐坐。
亭子开阔,摆上茶水糕点,之后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萱开门见山道:“先前让你嫁给竺年,是姜家不做人,让你受了委屈。我们竺家不一样,不做那种折辱人的事情。等竺年的爹娘都来了,你们重新正经拜一次堂,不论嫁娶。”
饶是尉迟兰,都没想到宋萱会这么说,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必如此麻烦。”
“不是不必,是必须。你们两个要是真打算过一辈子,必不能有一个人委曲求全。要,就堂堂正正!”
尉迟兰这辈子,从未被人如此严厉地近乎训斥一般的说过。
他没有觉得愤怒、委屈,反而感受到了来自一位长辈的叮嘱,以及一位统治者的权衡。
宋萱对他的接受,更多的是看清楚了情势。他大概是表现得太明显了,急着把那么大的疆域打下来,纳入自己的版图之中。这是他将来可以和竺年并肩站立对抗任何反对声音的筹码,但其中掺杂了亲情,他知道竺年是一个多么看重感情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让竺年有任何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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