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兵不是什么贼配军,是在保家卫国,是在切切实实地帮助百姓,帮助他们的父老乡亲。
这种认知上的不同,竺瀚原先并没有当一回事。在他、甚至大部分将领看来,都是多此一举。
尤其是他们在和昌国连年交战的时候,很多戍边的士兵,确实是一些犯了重罪的。
但是他们的精力全都在指挥作战上,对于其他方面的事情他们参与的少,自然就没有什么发言权。等他们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南地的军队已经完成了一轮思想改造。
军民关系前所未有的融洽。
他们打仗指挥起来,也能感受到变化——不仅仅自己直属的精兵营如臂使指,而且其他一些兵营指挥起来也变得顺手。士兵的作战意志更高,打起来更加勇猛。
朱小飞这边安排了下去,很快整个一片空地就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他就过来带着竺瀚……和宋恒等一行人,去丹州城内转转。
宋恒的身体愈发差了,脸色苍白中甚至透着一丝灰败。
他坐在朱小飞命人抬来的步辇上,看着这个在他眼中和断壁残垣没什么区别的城池。
今天早上刚回来的郑蓬飞看到步辇过来,尤其是看到朱小飞,赶紧先上来,问了哪位是南王,先过去行礼:“下官丹州知府郑蓬飞。”又说,“承蒙小王爷照拂,救我丹州百姓于水火。”
宋恒见他直接和竺瀚聊了起来,就说道:“你一个知府见了朕,怎不跪拜?”
郑蓬飞是见过宋恒的。虽然此刻宋恒的形象,和他曾经在大殿上见过的相去甚远,但这儿坐着步辇的总共就两个人,其他一个是南王,另外一个能够有这等待遇的,想也知道是谁。
而且南王看见他行礼,还特意下了步辇,这人却一直坐在上面……
他闻言只是移了移脚步,换了个方向,并没有靠近分毫,也没有任何行礼的动作,而是昂着头颅直视宋恒:“敢问陛下此次前来,带了多少救灾物资?知道有多少丹州百姓遭了灾祸?”
宋恒被问得一愣:“朕……”他在南军手里,从哪儿知道这些消息?
郑蓬飞不等他辩解,继续问:“您知道丹州水匪横行吗?您知道丹州的水军有几人吗?您知道现在丹州军统领的名字吗?啊,丹州军统领前年已经致仕,到今年、到现在都还没有新官上任。我去京城,倒是在名册上看到新任丹州军统领的名字,姓焦。我还特意去摆放了一下,结果人家压根就没好出过京城,倒是没少拿军饷,还是全军一半的军饷!这些您都知道吗?这些您不知道,现在坐在皇宫里的那位也不知道。我的折子递上去,永远都是石沉大海。您看看这座城,修建至今不过二十年,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你问我为何不拜见你?你哪里来的脸让我来拜见!
你是天子,是上天的儿子。你瞧瞧你把这天下治理成这样,你死后哪里来的脸去见你的天!”
他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别说被当面质问的宋恒,就是竺瀚都听得羞愧难当。
论治理地方,他这个南王并没有比宋恒好多少。
他不过是沾了妻子儿子的光。
朱小飞作为旁观的人,性格又向来跳脱,这时候听得直接鼓起掌来:“郑大人说得好!”
不愧是读书人,骂得真狠。
其实郑蓬飞现在的形象很不好。
现在城内百姓们虽然都回来了,但毕竟刚遭过灾,距离安居乐业还差得远。
他作为知府,不仅要解决城内百姓的各种问题,而且还要应对州内其它遭灾更加严重的地方的情况。为了方便行动,他连官服都没有穿,一身旧衣,脚上甚至踩的是一双草鞋。
竺瀚没有挨骂,羞愧得抬不起头。
直接挨骂的宋恒在愣了愣神之后,反倒笑了起来:“你这个读书人倒是有意思。姓郑?是了,郑家向来爱挑事,保不住你,让你成为这么个丹州知府,心里不忿?呵,官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你有什么不服,有什么看不顺眼的,你就努力往上爬,爬到把之前给你不痛快的人统统踩到脚底下!爬到足够高的位置,去为百姓谋福祉也好,去做你先前所有想做但没能力做的事情都可以。怕是你也就现在才看得见百姓,等你升了上去,当了京官,哪里还看得见百姓?咳咳……”
他干咳了两声,声音更加嘶哑,“你以为现在京城里的老家伙们,一直都是尸位素餐?他们年纪轻的时候,怕是比你拼得多。他们的才学比你高,出身比你好,官升得比你快,比你做过更多为国为民的好事,但是现在呢?呵呵呵。朕告诉你,你这样的,朕见得多了!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样的货色,以为朕还不清楚?嘴上一个个仁义道德,实际上呢?哪个不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朕告诉你们,这个天下姓宋!只有我们宋家吃剩下的骨头,才能轮得到你们这些狗!”
“陛下好威风。”码头上光着脚走过来的高瘦少年,声量不高却字字分明,“可是别忘了,在前朝宋家就是当狗的。很快呢,怕是连狗都当不成了。你这条老狗快死了,京城里头的就是一条癞皮狗。再说谁跟你一样?你不想当人,我们可都是人。我是人,我爹是人,郑大人是人,士兵是人,百姓也是人。”
朱小飞在一旁听着,手也不拍了,心想他们家小王爷不愧是天天写功课的人,骂人比郑大人还厉害。
郑大人只是说老皇帝没脸见列祖列宗,小王爷直接骂人不是人。
嗯,郑大人念书的时候做的功课,一定没有小王爷多。
竺瀚倒是想鼓掌来着,想想有点不得体,还是忍住了,吩咐亲卫:“陛下犯病糊涂了,带他去休息。让大夫给他多开几服药。”说完,他往前快走几步,双手往竺年肩头一搭:瞧,他儿子!
“咦?怎么瘦了?”他捏了捏竺年的肩膀,眉头皱得更深,“都瘦成一把骨头了。”
这话一出,反倒是郑蓬飞羞愧起来:“是下官无能。小王爷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日没夜地操劳……”
竺年打断他的话:“晚上我有好好休息的,没有没日没夜。”
照明手段有限。他们救援面临的情况本来就复杂,虽然被困灾民可能情况危急,但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抢险救灾面对的最让人难受的点就在于此。有时候他们明明把人找到了,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还是没能把人救下来。
有些是本就生命垂危,有些是家人去世后,自己也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但是这个话题显然已经没有他发言的余地,竺瀚和郑蓬飞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竺年完全插不上话。
竺瀚还郑重向郑蓬飞行礼,又向他的老奴也同样行礼:“还未来得及向二位感谢。两位救了犬子一命,我与夫人不胜感激。如有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郑蓬飞和老奴猝不及防受了这一礼,要不是有人扶着,吓得直接给他跪下了。
这位再怎么叛乱,那也是南王!
别说郑蓬飞了,就是郑家的族长都当不起南王这一礼。
竺年当然也跟着行了礼:“哎,爹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听先生说,是您二位救了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拍了一下手,“正好我带了点新鲜吃食回来,我今天下厨整一顿,咱们边吃边谈。”
说完,他也不问别人意见,就蹦跳着往码头跑去。
丹州城小,从他们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码头。
原先的码头早就已经冲毁了。现在的码头是新修的,还很简陋。
看得出依旧风浪不小的水面上,一群人正在忙碌。
有受灾的百姓,有忙碌的医疗兵等等。
竺年过去之后没多久,就有个少年白着一张脸,推着一辆独轮车跟在他身边走。
那独轮车上时不时掉下一截绳子。竺年就把绳子往车上甩上去。
就这么一小段路,竺年甩了五六次。
等他们走到近前的时候,少年的脸不仅已经白得冒汗,手脚都开始发抖。
竺瀚等人也才看清楚,这独轮车上的哪里是什么绳子,分明是好几条大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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