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年看他步履轻盈,说起话来腰板笔直,完全没有早前的踟蹰不自信:“你现在就穿短袖不冷吗?”
“不冷。每天跑这么多地方,我还嫌热呢。”张知府说着,对竺年恭敬地拱手作揖,“学生为官这么多年,头一回……”
头一回的事情太多啦。
以前做官,说白了是做给上头看的。和底下百姓没多大关系。
治下风评好坏,只要考察的官员说好,那就是好。无非是多少银钱的问题。
现在做官,就不一样了。当他实打实给百姓做事,关注百姓的学业、前途、医疗、康养、住房,合理解决百姓的纠纷,到每一个村子去查探当地的困难。不搞什么敲锣打鼓的仪仗,他自己骑个小毛驴,带上一篮子针头线脑,充个行脚商人,就能把最真实的情况看个大概。
“……头一回知道什么叫父母官。”
为人父母,哪有不顾子女死活的?不都是盼着子女好的嘛。
竺年扶起他:“你做的,百姓都看得见。谁心里面都有一杆秤,明白着呢。”
官员做得好,百姓日子过得好,谁还会管张知府是月人,还是姜人,还是将来的什么人?
竺年时间紧张,又见了本地负责军事的将领,把各种布置都安排了遍,又沟通了信息。
前后三天,他临走突然注意到大码头边上有个地方瞧着像庙:“那是什么?”他记得桃花坞没那东西,来来往往的百姓还不少。
张知府脸色一僵,心里开始骂当时搞桃花坞的官吏,种什么桃花啊?桃树修剪之后长得低矮,怎么可能遮得住那么高的龙王庙?这不,被嬉王发现了,搞不好要拆!
几个随侍在旁的官员,和竺年接触得少,不知道他的忌讳,不清楚他们的知府大人怎么就不吱声,就代为回答:“是龙王庙。”
竺年明显皱了一下眉:“龙王庙不是在城里吗?”在他看来,日子过不下去,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才会兴盛,“怎么还多了个庙?”瞧着还不小,难不成其实百姓生活其实没有他看到的那么好?
也不对啊。
他每天晚上都悄咪咪摸出去观察,身边的银鱼给他的情况也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好。
他没时间纠结这个,就下令:“拆了!别搞这些个没用的。”
张知府猛地感受到四个字从天灵盖飞出来——为民请命!
“不!”
“啊?”
张知府挺直腰板:“反正就不能拆!”
竺年不开心:“沃州是有钱,但是最近经历这么几年,都有钱到把闲钱弄来建庙了?”有钱也只是相对而言。见识过上辈子物资过剩的时代,沃州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张知府倔强解释:“庙里头没搞那些神神叨叨的,有义诊,有学校,有庙会,都是和百姓生活相关的。不能拆!”
什么神神叨叨的都没有,只有嬉王一家的龙王像。
这怎么能是神神叨叨呢?
这不是百姓给嬉王一家立的生祠嘛,是寄托百姓们对嬉王一家的感激之情。
有人来催竺年:“小王爷,得起航了。”
竺年无奈,最后交代:“少搞那些!”
张知府……张知府倔强!
送走了竺年一行人,又得安排竺年送来的一部分军队,其中有一支峪州来的水军,也有一支正经两万人包含骑兵和神火手在内的陆军,极大的缓解了沃州的防守压力。
在一番交接安排之后,有人就换了私服,想去看龙王庙。
沃州府衙的一众官吏这下知道了竺年对庙宇的态度,还以为这些人是想着去毁庙,死活拦着不让他们去。
最后逼得人掏了个“财神”玉牌出来:“大家都一样的嘛。”
“就是,谁不是瞒着小王爷呢?”
“这是王爷小时候?”
“可爱吧?我特意找了一块上好的白玉。”
“当谁没白玉似的。喏,瞧瞧我这个,不比你那个威武?”
“胖娃娃拿个贝壳算什么,你瞧瞧我这个龙王斩孽龙!特意选了块带黑的玉,巧色雕成了孽龙。”
“贝壳是钱!小王爷是财神!”
“财神算什么,龙王才厉害!”
张知府的管家过来请人去府里晚宴,看着眼前吵成一团,就差没动起手来,一时间连出声都不敢,满眼茫然:不都是自己人吗?难不成南王府的风格,当官的不是文武之争,还得斗法的吗?
竺年的船离开了二号码头后,并没有北上回京县,而是南下,在宁州的一个“野渡”停靠。
这个野渡比二号码头的小码头都更像那么一回事,往内显然还有各种内河设施,竺年站在船上看不清楚,见竺侯过来扶了一把,带他进到船舱说话:“码头倒是挺好的,怎么有股味儿?”
竺年这回住的船舱更像是个卡座,中间放一张能翻折的桌板。
竺侯坐在竺年的对面,顺手接过船夫递过来的面碗,先放到竺年面前,才说道:“这不是养的许多猪嘛,总归味儿大点。我这几年都把宁州猪的牌子打出去了,可惜你能吃到新鲜的少。本来去年过年准备了许多香肠火腿,结果你这倒霉催的,跑出关去了。”
竺侯是盛元长公主的学生,和竺年一起长大,情分不比别人,私底下说话没什么顾忌。
琉璃灯台稳稳卡在卡槽内,把河鲜面照得油光透亮。
“高祖奶奶可好?”
“她老人家身体向来没话说。听说现在管着你那位二姨逗闷子,说是比听梨园的戏班子唱戏都有趣。”竺侯觉得老太太的身体起码比他强。
竺年听了点点头,只能放下半颗心。有些事情没亲眼见,他肯定是不能完全放心的。
“你怎么不关心你亲奶奶?还是说,你还记挂着你那个干奶奶?”竺侯是猫舌头,吃不得烫的,一边拌着面,一边把碗里的菜心夹给竺年。
“噫,亲奶奶怎么能和假奶奶比?起码我亲奶奶不会想着把我带到墓里头去陪葬。你说老太太是不是都手条子那么辣?要不是我那假爹心软,只想着把我关起来,这回还真有点难办。”
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出城,看到他活着出黑荥关,等到了姜国旧地,多得是没人的空旷之地。
他人生地不熟的,还不是跟着队伍走到哪儿算哪儿。
到时候任他有三头六臂,不也插翅难飞?
他这一路片刻都不敢离开姜述左右,就想着有什么万一的时候,手上能捏个皇子。
竺侯挑起面的手停顿了一下,知道竺年这么说,显然无论是过程,还是期间他在姜卓手底下的日子,都过得没表面上风光,反倒是如履薄冰。
两人埋头吃面,没再说完,吃完叫了船夫过来收走,擦干净了桌子。竺侯才从随身的背包里,拿了一大叠东西出来。
“江州和萍州暂时撤空,想引一些姜卓的军队过来,最好是姜卓本人过来……”
“他肯定不上当。”竺年问,“现在这两州有多少姜国军队?驻军是谁?”
“五万。”竺侯指着舆图,把几个将领的名字和驻守的地点一一对应。
“五万也不少了。先把这五万吃了,别贪,免得耽误春耕。”几个将领的名字他倒是不陌生,大都住在周围几个坊内,住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是脸熟。
竺侯笑:“王爷和王妃气得不行,要不是你奶奶拦着,他们早就不管不顾杀上来了。”
“那阿钧呢?不会已经过来了吧?”小姑娘从小就气性大,老爹老娘的暴脾气全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先前什么情势?她就敢单枪匹马上京,把卫侯的孙子杀了。
竺侯明显愣了一下:“还真不在南地。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一手教出来的,小郡主什么本事,你还不知道吗?”
说起这个他就无语。
要说以前文阳公主把南王妃教那些个文治武功,更像是在培养一个南王,是因为南王府的特殊情况。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南王府都是女人当家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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